第二,在以家庭为出发点的差序行动结构中,血缘关系成了行动的主要参照系,由此中国人的社会行动被赋予了浓郁的感情色彩。
在社会互动或交往中人们首先考虑的是感情上的亲近性,考虑的是对他人的感情上的关心、体谅、和爱护,即要讲人情。情感与中国人是难舍难离,成了人生第一需要。中国人最不适应的是,人情关系的淡漠。在交往中人们不仅重视情感,也特别相信情感,只要有了情感关系,再难的事情也会变得好办多了。中国人拐弯抹角套感情,成了日常交往的贯用方式。生活中的感情化,使中国社会形成了一个富有人情味的社会,但由此也给社会发展中的公正和效率带来了无穷的变数。在中国人眼里无论是私人或公家的事情,在情感面前都是可以融通或变通的。法律、规则是人制定的,当然也应具有人情味。在西方,由于古希腊哲学家对人的抽象化,或由于基督教对人的超越,人们在社会行动中要么以理性为指针,要么听从上帝的召唤。在那里家庭关系、血缘关系、感情关系不是人们社会行动的首要的、唯一的、全部的思考。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在感情与非感情之间划出了一道明确的界线,而且界线两边是不具有替代性的。实质上在西方感情被压缩到了一个非常狭窄的范围里,主要表现在家庭生活中。
第三,儒家伦理道德的核心体现在“仁”上。
“仁者,二人也。”“仁者,爱人。”“仁”的基本含义集中在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其实践就是爱人。但是儒家爱人的伦理是以自我为中心,以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为依据的。因此儒家的爱人是有差序格局的,是有特殊性的。从本源上来看,儒家伦理实属私德,而且传统中国以家庭为单位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又进一步强化着这种私德。一直到今天,当人们面临着公共生活领域的问题总倾向于用私德去处理。在西方人是抽象的,个人与个人之间是完全独立,是规则、制度和法律将他们联结为一个公共的团体。团体对团体是公众,个体对个体也是公众。人们有着非常强烈的公众意识和公共意识。电话亭是公共的,电话亭里的电话号码薄当然也是公共的;公园是公共的,公园里的设施同样也是公共的。公共与个人有着严格的界限。公事要公办,当然私事要私办。个人不能假公济私,也不能损公肥私,更不能将公共物品据为己有。
第四,传统的中国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是社会经济的主要动作方式,社会的流动性比较低。由此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是生活在家庭和村落里。在这样的社会里面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及由此形成的伦理道德就成了维系社会稳定和持续的主要纽带或控制方式。很显然伦理道德要发挥其控制作用,主要靠社会舆论和良心的自觉,而良心的自觉当然离不开自我的反省。
古希腊的城邦社会生活和面向地中海的商品贸易,炼就了古希腊人理性和独立的人格与精神,继而凝结为古希腊人的道德哲学思考。作为有理性的独立个体,要参与城邦生活,显然需要契约和律法的规范。这样法律就成了维持和延续社会的主要控制方式。到罗马帝国时期,罗马法的建立,就基本上形成了西方社会的法律传统。
与孔子和孟子对人性本善的乐观看法不同,古希腊哲人对人性似乎感到更为悲观。(注:墨子刻.乌托邦主义与孔子思想精神价值[J].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2.2)因为作为一个抽象的具有独立性的个体,当他参与城邦生活的时候,人们更多看到的是他人性恶的一面,以期有所防备。基督教则以“原罪”说,对人性作了恶的宣判。奥地利现代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以其著名的精神分析理论,提出了人的潜意识、本能,特别是性本能在人的行动中的支配作用。弗氏从心理学角度认证了人性本恶。人性本恶的判定不仅为上帝的存在及其对人的救渡提供了理由,其主要之处在于推动西方社会走向了法治社会。
第五,以家庭为出发点的儒家伦理,自然而然特别强调家庭的和睦。推而广之在社会生活中提倡“合和”精神。刘明武在《中华文化研究》1999年秋之卷上发表文章认为:合和是中华精神之元。合和体现在合于自然,和于人。合和文化应用到人际交往中,应该是“以和为贵”;应用到商业交往上应该“和气生财”;应用到夫妻关系上则是“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应用到家庭关系上应当是父母共为一家之长;应用到上下关系上,则应做到君仁臣敬。和合的价值最核心地体现在仁爱之心上,按胡楚生的观点具体又体现在忠恕、孝悌、信义和礼让之中。(注:胡楚生.弘扬儒家伦理思想的精蕴[J].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中国文化研究,2000.1)应当特别强调的是在处理人际关系的时候,合和文化尤其注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在西方,一方面由于对人的理性和独立性的道德设定,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对立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对立。可以说正是由于这种对立,促使西方在竞争中不断发展。也可以说正是由于这种对立,导致西方在竞争中矛盾与冲突接连不断。另一方面,由于对人的独立性,特别是理性的道德设定,又形成了人与自然界的对立。为了生存,人对自然界进行无情的掠夺。为了战胜自然,人们开动脑筋去勘探自然,开掘自然。微电子技术和生物克隆技术的发明,使人对自然界的认识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此应当承认,正是出于战胜自然的需要,西方发现出了关于自然界的分门别类的科学。
三、未来中西道德价值取向
道德价值是整个文化的核心,它从根本上决定着人们行动的基本方向。如前所述,正是由于道德价值上的差别,即“伦理”与“道德”的差别,才形成了中西社会人们社会行动的不同结构,因而也就有了中西社会的不同发展。
在中国以儒家为主体的传统伦理道德,把人放到以家庭为背景的现实社会中去量度,从而使其道德建立在坚实的社会基础之上,使道德真正成为具有社会性人的道德。由于儒家伦理道德的家庭背景性,这种道德一开始便被赋予了浓郁的家庭般的情感性。很显然儒家伦理道德是一种入世的道德,是一种有血有肉的道德,体现了人间的温暖与关爱。正是基于这种道德浓郁的感情性,因而它形成了广泛的民众同质心理。应当承认儒家伦理道德之所以能长时期主导中国社会的道德文化,是与其伦理道德的现实社会性和情感性取向密不可分的。但是情感是具有特殊性的,再加上儒家伦理对其强化和肯定,所以自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始终存在着平等与特殊两种张力的搏击,平等的观念始终难以深入民心,或者心理上接受了平等的观念,但执行起来又大打折扣。所以美国儒学专家杜维明先生在分析儒家伦理道德弊端时指出:儒家传统所代表的价值取向,没有把中国带到西方的,以达尔文主义弱肉强食为主导思想的社会,也没有给中国带来科技高峰、民主制度以及个性解放所唤起的灿烂文化。(注:杜维明.一阳来复[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在西方,独立性和理性是道德价值的核心内容。由于这种独立性和理性是建立在对人的原子性的思考和类的抽象的基础之上的,再加上基督教对人的超越,所以西方的道德是一种抽象的道德,缺乏现实的社会基础和情感性。与儒家伦理道德来自社会并反而观照社会不同,西方道德来自个体,并以从个体中抽象出来的道德去建立社会。由此西方社会必然是一个重形式的社会,按帕森斯的观点,必然是一个普遍主义的社会,因而也必然建成一个民主与法制的社会。由于强调个体的独立性,也必然使个性得以张扬,从而呼唤出个性的具大创造潜力。
然而,由于对个体独立性的过份强调,再加以自近代以来西方对资本主义竞争的倍加推崇,使西方的个体独立性走上了极端个人主义的穷途末路,南京大学张风阳教授提出:“西方个性张扬(个人主义的张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会使我们产生一种并非夸张的疑虑:就象无度开发自然会破坏生态平衡一样,对个人欲望边疆的无度开发会不会造成一种道德生态危机呢?”(注:张风阳.道德边界的消蚀[J]南京: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1)实质上西方社会的道德危机,并非个人不遵从道德,而是其道德自身的危机,即个人主义的危机。这种危机来自其道德的核心思想,即对人性的抽象性理解。西方建立在抽象人性基础上的道德,与人的生活的社会性,与资本主义生产的社会化存在着根本性的矛盾。当今经济全球化又要求人的思想观念的全球化,要求普世伦理道德的建立,但西方个体独立性及其导致的个人主义远远落后于现实,因此也就造成了当今西方乃至全球的文化冲突与分离的矛盾。
总括以上,儒家伦理道德虽然没有有效地促进技物文化的发展,但却有利于社会的和睦;西方道德虽然推动了技物文化的发展,但却使人和社会处在分裂的窘境,着眼于全球性社会的到来和人类的持续性,我们的地球既需要发展,又需要和睦。因此,按照文化发展的规律性,未来中西道德文化的取向应当是,中西各自吸取对方道德文化的优秀之处,努力克服自己道德中不利于个体和社会发展的弊端,走中西道德文化融合的道路。
中西不同的道德价值取向指引着中西文化沿着不同的航线走过了漫长的道路,在经历了血雨腥风和心理冷战的磨难以后,人类需要在和睦中持续发展。对此我们相信中西道德文化将有机融合,为这种发展开辟新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