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易》不可易读
学《易》,可以无大过,故《易》不可不学;然在朱子看来,《易》又不可易学。在《朱子语类》中的《读易之法》开首,朱子门人便载乃师教诲:“《易》,不可易读!”(第1657页)[3]治《易》何以面临如此困境?
朱子认为形成治《易》之难的原因,其中之一便是解读者杜撰见识之过。朱子警谕门人道:“某尝谓上古之书莫尊于《易》,中古后书莫大于《春秋》,然此两书皆未易看。今人才理会二书,便入于凿。”(第1659页)[3]要想减缓治《易》的难度,首先须要消弭由于治《易》者杜撰见识所带来的对《易》道的遮蔽。为此,朱子力倡“虚心”学《易》。当门人问如何读《易》时,他说:“只要虚其心以求其义,不要执己见读。其他书亦然。”(第1660页)[3] “虚心求义”,道出了不仅治《易》而且治任何书的要诀,舍此则难谈客观同情的了解,自然也无法更好地窥见书中之奥义。
一般说来,每个治《易》者都想忠实《易》书本义,皆欲像圣人一般深见《易》道之无穷。然《易》书的特殊性,尤其是由于《易》为卜筮之书的本义得不到正视,使解读《易》书难免杜撰见识,以致契会《易》道难上加难。朱子说:“《易》所以难读者,盖《易》本是卜筮之书,今却要就卜筮中推出讲学之道,故成两截功夫。”(第1626页)[3]在他看来,《易》书绝对不单纯是一本说理的书,认为:“若是把做占看时,士农工商,事事人用得。”相反,如果只是作为说理的书,“便只是秀才用得”(第1625页)[3]。在朱子眼中,无论是象数派还是义理派都背离了“《易》为卜筮之书”的本义来治《周易》,从而为治《易》增添了难度。他说:“此书(《易》)本为卜筮而作,其言皆依象数以断吉凶,今其法已不传。诸儒之言象数者例皆穿凿,言义理者又太汗漫,故其书为难读。”(第3102页)[5]《伊川易传》是程颐毕生唯一著述,理学家都非常重视此书,朱子也屡屡称赞。但朱子又说:“伊川见得个大道理,却将经来合他这道理,不是解《易》”。(第1653页)[3]认为程颐这种治《易》方式未能扣住《易》经本义,所以实际上不能说其在“解《易》”。所以说:“《程易》所以推说得无穷,然非《易》本义也。”(第1695页)[3]对程颐这种偏离《易》之本义来诠释《易》书的路数,朱子论曰:“记得有人问程子,胡安定以乾九四爻为太子者,程子笑之曰:如此,三百八十四爻,只做得三百八十四件事了。此说极是。及到程子解《易》,却又拘了。”(第1694页)[3]认为程颐因为不能契会《易》之本义,虽反对将三百八十四爻解读成三百八十四件事,但其解《易》“却又拘了”,“依旧只作得三百八十四般用” (第1625页)[3]。因此,朱子认为能否根据《易》之本义,解读《易》书以更好彰显《易》道,至关重要。如果洞识了《易》之本义,再来彰显《易》道,便见《易》道之无穷,认为:“先通得《易》本指后,道理尽无穷,推说不妨。”相反,如果不明本义,而一味推说则不可,“若便以所推说者去解《易》,则失《易》之本指矣”(第1695页)[3]。鉴于此,朱熹作了《周易本义》和《易学启蒙》,以恢复《易》本卜筮之书的历史本然,从而更好和更容易地解读《易》书和彰显《易》道。
另外,朱子认为治《易》之难还在于:《易》不是只空说道理,它所涵具的成己成物的生生之道,需要在现实社会人生中具体实行之践履之。他教诲门人说:“《易》中详识物情,备极人事,都是实有此事。今学者平日只在灯窗下习读,不曾应接世变。一旦读此,皆看不得。某旧时也如此,即管读得不相入,所以常说《易》难读。”(第1824页)[3]认为读好《易》并非仅仅在“灯窗下习读”所能实现的,必须“应接世变”,在现实社会人生中力行《易》道。朱子一贯主张书中的道理必须“经历见得”,认为:“盖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读书者,盖是未曾经历见许多。圣人是经历见得许多,所以写在册上与人看。而今读书,只是要见得许多道理。及理会得了,又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面旋添得来。”(第161页)[3]这里,朱子指出:理必须“经历”才能明,写在书册上的是圣人所经历见得的“理”。虽然圣人将自己所“经历”的宇宙社会人生之理概括出来,写进书册来教导世人,但阅读者必须经过自身切切实实地体证,才能真正明晓圣人所写的理。对《易》这一“天书”,“经历见得”更为必要和更为艰难。故而,朱子谆谆教诲道:“人须是经历天下许多事变,读《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审端正。今既未尽经历,非是此心大段虚明宁静,如何见得!此不可不自勉也。”(第1659页)[3]可见,朱子所叹的治《易》之难有两层:一是《易》书难读,二是《易》道难习,这两层密不可分。《易》书彰显《易》道,只有习好《易》道,方能读懂《易》书。是故,要想读好《易》书,必须在现实社会人生中经历许多事变,以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的“即物穷理”精神,在所经历的事变中不断体味消长吉凶之理和进退存亡之道。经历日久,格物日多,一旦豁然,就会达至“此心大段虚明宁静”之境,从而“众物之表里精粗无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大学章句》)。至此,方可像圣人一样“深见《易》道之无穷”,成就“无大过”的生命境界。
总之,朱子通过自己究心治《易》得出:《易》书因为彰显了圣人所深见的《易》道,所以不可不读;并且由于圣人深见的《易》道之无穷,所以又不可不像圣人那样,刚健不息地习行《易》道,以成就“无大过”的境界。但是,由于《易》本为卜筮之书的本义被历代解读者遮蔽,以及《易》道需要解读者经历见得,所以形成了《易》书不可易读和《易》道不可易习的治《易》困境。为了走出如此困境,朱子主张须要在明晓《易》为卜筮之书本义基础上,虚心平读和勉力亲体。
参考文献:
[1]朱杰人,等.朱子全书(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2]朱杰人,等.朱子全书(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3]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朱杰人,等.朱子全书(四十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5]郭齐,等.朱熹集[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王广(1972-),男,山东费县人,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中国哲学专业2002级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