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牟宗三;名字;蔡仁厚;离
The correction of the meanings of MOU Zongsan's name
Abstract:This paper aims at correcting the meanings of MOU Zongsan, a venerated Chinese philosopher of the modern new Confucianism. The author does not agree with that the San was interpreted as San Cai, three powers, San Guang, three lights, and San Jiao, three religions by CAI Renhou. The San should possess definite meanings and conveys the Confucian consciousness of upholding moderateness and harmony. He also disagrees with that Li Zhong was interpreted as "The Mid should be left from to let its function exhibited", but holds that Li Zhong connotes adhering to the Dao of Mid (appropriateness). The paper further raises that San represents the number of the trigram of Li, and Li Zhong is derived from the second (mid) line of the trigram Li. And therefore that name of MOU Zongsan was pinned on with the expectation of brilliant achievements and good morality.
Key words:MOU Zong-san; name; CAI Renhou, trigram Li
牟宗三(1909—1995),山东栖霞人,当代新儒学的代表人物,“是当代新儒一派他那一代中最富原创性与影响力的哲学家”1995年版《英文剑桥哲学字典》索引“中国哲学”总条目,转引自2001年12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牟宗三《从陆象山到刘蕺山》之“出版前言”。,对这位思想文化巨人的去世人们都表达着崇敬之情,学习、研究他的思想,包括探讨他的生平,解读他的名、字。如1997年蔡仁厚教授发表在《鹅湖》第2期上的文章来解析牟宗三名与字所蕴含的哲理,就是一种缅怀方式。蔡仁厚先生说:
宗三,师尊之名也。离中,师尊之字也。今以宗三名园,以离中名石者,非敢不讳也,乃仰念之深而思慕之切也。
三有多义:天地人曰三才,日月星曰三光,儒释道曰三教。而宇宙之数,义蕴无穷。自其基始而言之,一为元,二对待,三则善能表道妙;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也。
道,有体有用,于“中”字可见道之体,于“三”字可见道之用。是故,“三”字可“宗”而不可定著,定著则拘限于三,而三亦遂无由灵动而生万物矣。“中”宜“离”以显其用,无离则滞执于定中,而离能得其时中之妙矣。
师尊之名与字,正蕴含道之体用。承体起用,即体即用,则法运昌隆之几,慧命绵流之兆,实已启其端矣。后之来者,继志述事,其念之哉,其勉之哉!转引自王泉根《中国人名文化》“蔡仁厚妙解‘牟宗三’”节(155页)。[1]
蔡教授是先生高足,长期过从于先生之门,应该说,蔡先生认识到牟老之名与字寄寓着高远的人生理想或境界,这是对的,然对先生名、字之疏解却未必正确:三为何义?离当何解?宗三与离中之纽带在哪儿?即名与字有何关系?其解疑窦颇多。
“三”,蔡先生解为三才,三光,三教,宇宙之数“三”,几乎把与“三”有关的主要哲学范畴都搜罗开来,繁富驳杂,这种穷尽式的描述是否表明蔡并未体察到牟先生名字的真实含义呢?
其一,蔡解有违名字相关性、明确性原则,即其“三”义不具有确定性、专一性,所以导致宗三、离中之关系不但是疏离的——其所谓的“三才”、“三光”、“三教”在名、字交互关系中被弃置,而且是错误的(后有论述)。中国古人在取名与字时有一个原则,即名与字在意义上是有关联的。一字(词)其义或许丰富,但用于名与字中,其意义则明确而固定。《白虎通德论·姓名》曰:“闻名即知其字,闻字即知其名。”王引之曰:“名、字者,自昔相承之诂言之……盖名之与字,义相比附。”(《春秋名字解诂》)。名对字有规范作用,字也能揭櫫名之义。如岳飞,字鹏举,取大鹏远翥而高飞之意。翁方纲字正三,“三”非谓三才、三光、三教,亦不指“表道妙”的“三”,而指三纲五常之“三”: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方纲、正三相连相关。再如,王鸣九字鹤皋,其名取自《诗·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笺》曰:“皋,泽中水溢出为坎,自外数至九谓深远。”,声名远播之谓。名与字相互参照,其义自彰。若孤立取义,则“九”有九土、九洲、九畴、九嶷、九山、九川、九方等等,必陷入“九”之词汇丛林中而迷失方向。可见,只有在名与字所构设的坐标系中,才能给它们以准确的定位,相辅相成。因此,多义之“三”在“宗三”之名中,必有确切所指,决不会如此扑朔迷离或包罗万象。
其二,蔡解有违牟家先辈命名之旨。牟家为耕读世家,出过牟应震、牟庭、牟所等学问家,而且“栖霞牟氏一向有重《易》之传统”(第12页)[2],如乾隆时的牟庭,曾写过《校正〈崔氏易林〉序》。那么作为栖霞的望族,牟宗三祖、父必定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他们用熏染已久的传统文化包括易学为后代起名,应在情理之中牟先生大学时研究不为世人所重的《周易》,毕业前完成的《从周易方面研究中国之元学与道哲学》一书,推及治易的“远因”归于家学,应不为臆测。。其父牟荫清生三子,“长宗和,次宗德,牟先生其季也”(第4页)[2]。可见,“宗”为辈数(“宗三”之名不可能为先生后取的),由“和”、“德”引而申之,“三”决非排行,同样沾染着浓郁的儒家文化色泽:“三”不但外露着父亲一贯殷切的希望:尚中和、尚仁德,如仁义礼知信等,更包含着这种道德的外向扩展行为——建功立业。《易·系辞上》曰:“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又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正如颜炳罡先生所言:“按照中国传统的习惯,父母在给子女未来做出安排时,一般是老大管家,老二经商,老三读书。”(第36页)[3]按照被规划的前途,牟先生9岁读书,挑起了父母沉甸甸的进德修业的期冀,其中不乏光宗耀祖的因素。是以名字之取大多托志切情,实而不华,直而不野,那么三光、三才等实难洽其情、合其志,尤其是三教及“非常道”的道家体系,殊难圆通牟父何以对三个儿子有不同的价值取向标准。
其三,蔡解有涉以今日之牟释昔日名、字之嫌。牟宗三先生会通儒道佛,蔡仁厚先生《一生著作,古今无两》说牟氏“对儒道佛三教之义理系统分别以专书作通盘之表述,是古今第一人”(第90页)[4]。会通并不等同宗慕,牟先生作为新儒学的代表,倡导“三统之说”,其在《道德的理想主义》序将第3期儒家的使命概括为“三统之说”——“一、道统之肯定,此即肯定道德宗教之价值,护住孔孟所开辟之人生宇宙之本源。二、学统之开出,此即转出‘知性主体’以融纳希腊传统,开出学术之独立性。三、政统之继续,此即由认识政体发展为肯定民主政治为必然。”[5]那么以三教之佛、道或宇宙之数“三”解之,显然是方枘圆凿。更严重的是,以今日卓然大成之牟诠解昔日所起之名与字,不合情理。
要之,我们本诸知人论世之原则,可推知牟先生名字含义明确、实在,似乎更重视切己之道,而非形而上之道(此于宗和、宗德可见一斑),可以说,“三”同样播散着儒家信义的辉光(笔者另有专文探讨中国人取名所折射出的道德观、价值观)。
同理,偏离中道(“中不离则滞执于定中”)在受儒家文化影响极深的牟荫清等人眼里无疑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中”是儒家哲学的基本观念,“允执其中”(《论语·尧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论语·雍也》),《易传》屡言中,有中道、中行、中正、中直之语,如《豫、六二》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中”被人们奉为圭臬,中行、中正、中庸成为人们行动的金科玉律,“宋代以来,渗透到一般人的社会心理之中”(第178页)[6]。因此“离能得时中之妙”只能是现代演绎,与此名、字毫无关涉。再则,牟父不会厚此而薄彼:希望二长子践履儒行,于宗三如此“离谱”——“中”宜“离”,实际上他也是要求宗三恪守中道的——“离中”。离者,应为丽也,附丽也。《易·离》其《彖》辞曰:“离者,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王弼注:“离犹著也。”《离》卦喻旨丰富:自然界的一切皆要有所附丽,但附丽宜得其正,不是苟合。万物要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附下;人事要“重明以丽乎正”,犹言明智地信守、附丽正道或中道,而不依傍奸人邪道。离中之“离”无偏离、背离之义已明矣!
因此蔡先生之说版本虽权威,但其不解“三”之本义,遂致宗三与离中之关系愈求愈远,故而所钩稽的散杂的“微言大义”放逐了先生名、字真正含义——“柔丽乎中正”的儒家之道,因而不是牟氏名、字之的诂。先生名、字的真正含义应是:“三”者“离”也(《周易》六十四卦之《离》),离者丽(附丽)也,宗三即宗离,崇尚“柔丽乎中正”,以《离》六二爻“黄离”中正之质发舒其精神,广施其德性,化成天下,“向明而治”(《说卦》)。
道家以无为体,以有为用,然则蔡解却以中为体,以三为用,体系错糅,未免有曲意弥缝、强拉硬拽之感。其实名与字并不玄虚,《离骚》王逸注:“名所以正形体,定心意也;字所以崇仁义,序长幼也。”“宗三”正体,“离中”表德。因“宗三”之义失解,“离中”则准的无依,曲解三与离中之关系便不足为奇。所以我们观照一个人或物时,只能原情究“物”,不可假物 畅志,否则就会背离原作者之用心。诚然,蔡先生流露出的对师尊拳拳服膺之情,令人钦佩,应另当别论。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已申明:三之义有特定性(非多义性),而且渗透着儒家文化意识;离中是附离中道之义。这样我们方捕捉到名与字之紧密关系,但“三”究竟指何?章太炎说:“名字者,一言之殊号”(《国故论衡》),那么“三”与“离”必是一言之殊号。
宋易有先、后天八卦之说,而先天八卦之数为: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那么离数三,宗三即宗离。“离”秉何德怀何能,而为人所宗呢?
《周易·离》:“利贞,亨,畜牝牛吉。”《彖》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故亨,是以畜牝牛吉也。”离为火,为日(《说卦》),有光明之象,然过猛过暴,均不合“离”道,因此,“离”卦反复强调“丽乎正”、“柔丽乎中正”,《正义》曰:“离既有重明之德,又附于正道,所以化成天下。”故《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说卦》曰:“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
“宗离”向往的是如丽中天的功业——“继明照于四方”或“向明而治”,而这又离不开“离中”之道德操守,牟先生名“宗三”字“离中”恰恰标彰的是内外兼修《易》最称道的是内外兼美。《坤·文言》曰:“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离》六二也有特质。而这一切都最直接最完美地凝定在《离》之六二爻——“黄离,元吉。”《象》曰:“黄离元吉,得中道也。”《周易折中》引刘牧曰:“离为火之象,焰猛而易烬,九四是也;过盛则有衰竭之凶,九三是也;惟二得中,离之元吉也。”(第256页)[7]六二是“柔丽乎中正”之典范。因此,不但离中一语源发于此,离中之旨、宗三之意尽归宗于此。可以说《离》六二是牟先生名字“安身立命”之所,“大亨”、“元吉”是不言而喻的希望。
至此,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位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先辈对晚辈的厚望与祝福,感受到一颗满含热望的心。我想如此理解,可能会契得老人之心意,即非挖掘过深,也非草率做结。
《易》为群经之首,对中国人的人格塑造及思维方式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并植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如政治、经济等。人们用《周易》来取名,就是一个力证。如王安石字介甫,蒋介石字中正,均取自《豫·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陆云字士龙,赵云字子龙,取材于《乾·文言》:“云从龙,风从虎”等等。历史上以《易》之数而取名、字的就十分多。除牟宗三之“三”取离之数外,其余如南北朝江子一字元贞,“一”非儒家“一以贯之”之“一”,非道家“万物一齐”之“一”,非禅“一指禅”之“一”。“一”指“乾”,《易·乾》:“乾,元、亨、利、贞”,故其字曰“元贞”。欧阳德字崇一,“一”也指“乾”,乾为阳,故其名曰阳德(阳德,刚健之德)。清徐乾学字原一,号健庵,“一”亦指“乾”。原一即学乾,效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象》)之精神,此名、字真“一言之殊号”,并与“号”一脉相承。清张用天字用六,“天”指乾、刚、阳、九;“六”指坤、柔、阴、地。用天即用九,《易》六十四卦唯《乾》、《坤》两卦有用九、用六,故其名取“乾”,其字取“坤”,既有乾之刚健自强不息之质,又有坤之柔顺厚德载物之德,阴阳相济,刚柔相和。这些无论来自“先天八卦”的数,还是阴阳两性的数,都足以说明《周易》确实积淀于民族的记忆中,潜入有血有肉可感知的事物之中,如人名、建筑名,不过正因其“润物细无声”,人们常熟视无睹或习焉不察,以致很难领略到其中幽深的意蕴、鲜活的生命、无限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