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此理”,不仅是卦爻象所显示的某卦和某爻之义理,而且指宇宙人生的根本原理。相应地,易学理解不仅是个人的主观活动,而且更是一个人把自己放在“天地人”之理中的投入和参与。个人被放在天理之网中,他们总是在天理的背景下展开心性活动,展开易学理解。他们不再是用客观分析(如象数派那样)或形而上之理(如理学派那样)解释某一卦爻,而是通过主体的心性以及卦爻的心性背景(圣人之心)之间对话,找到天理的内涵。天理既规定着卦爻和主体人的心性,又必须借助于后者而得以呈现。由此,以易符为中心的心性分析遂取代了易符的象数结构和理学认可。
陆九渊主张“此心本灵,此理本明”(《与刘志甫》)、“自昭明德”(《与吴斗南》),迥异于程朱“即物而穷理”的理学思路。他认为《易》实为存心明理之书,心性是超易符的,易学研究本质上是要求达到一个超易符的心性实在。
例如,《与曾宅之》解释坤卦六二爻辞说:此理也。故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孟子曰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此天之所与我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铄我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吾之本心也”。所以,陆氏主张根据心性重新理那个“理”字。《与黄康年》云:“此道充塞宇宙,天地顺此而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顺此而动,故刑罚清而民服”。强凋“此理”的普遍性,并以“此理’’重新规范我们的行为。而此理(天理、易理)与人心并无差异,在易学理解中,心性得到了“同圣人心”的契合、并达到了天理允许的境界,从而获得了一个完美的天人合一、物我相谐的心性交流背景。
可见,易符与实在之间的对应是一种间接的情感和心性领域上的对应,不限于逻辑或形而上之“理”上的一致关系。陆九渊对易学的这种心学建构,放弃了客观方式的直接指称,而是要寻求易卦爻符号背后所蕴藏的人类共同的心性理解。所以,易象不是死象,象在意义层次上恰好表现了心性交流和情感传递。易象属于感受的层次,必须有主体人的参与。《周易》六十四卦结构的组合体系,其功能在于模拟天地人三道的天理背景。这种背景是由“象”揭示出来的,而这种揭示过程则是要推求出一个心学意义上的心性答案,讲究某种精神境界。
象数派易学的本质在于澄清易符的意义,力图使易符表达具有最大程度的科学性。理学派则致力于建立一个合“理”的、可供人们加以分析和理解的易学模式,两者都从属于某种方法学。陆九渊则致力于建构真正本体论层面上的易学——心的易学。研究易符的确切含义并不是易学的本质和全部任务,因为易符表达了外部世界和自身心性存在的各种实在和景象,主体心性将永远是易学研究所不容忽视的内涵。所以,陆氏易学不仅不是一种方法论,而且还是对方法论的批判,是对各种形式的或客观理性之理解的前提和限制的批判。对易象的理解成为心性的素材,而不再仅仅是方法论上的改进。对《易》的不同层次和功能的解释,本质上反映了人类精神和心灵结构的不同方面和内容。
借助《周易》提示出人类精神领域的不同方面和内容!这构成了陆氏易学研究的本质目的所在。而此前的易学研究根本不能得出令人满意的结论。其《与曾宅之》云:“盖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陆氏冷静地看待“理”字的心性基础,认为理(天理、易理)投向的是人类心灵结构,人们正是借助于这种结构,完成了易学理解、实现了日常的乃至哲学的心性交往。易卦爻用于表达心性,心性是天理的内涵,它与客体实象的关系都是间接的和次要的。易卦爻只表达着一种经过天理(亦为圣人之心)所认可的心性内涵,即通过心性而使易卦爻描述天理,这才是易、理、心三者之间的真实图景。易学研究因而成为心学研究的一部分。
由于心性范畴的介入,使得陆氏易学比此前的象数派和理学派更恰当、更全面地反映了《周易》的本质,因而也更为全面地反映了人和自然的关系,以及由此而来的认识论关系。在所有这一切过程中,陆氏更多地强调了主体心性对于客观实在和客观之“理”的本源地位和作用,既总结了思孟以来的心学认识,又开启了杨简、王阳明乃至熊十力等人心学研究的先河。而陆氏在中国古代心性哲学史上的这种承启作用,基本上是经由他的易学理解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