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易道”的根本在于,观物取象,并进而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洞察出卦象,由卦象以尽意。“象思维”的本质在于“非实体性”,而这种非实体性使《周易》的象思维具有“原发创生”性,并且表现出与西方实体性的概念思维本质不同。从原发创生的视角观之,历史上和今天关于卦爻之象数与卦爻辞哪个根本的问题,可以归结为原发创生的“筑象”过程。“原发创生”,就是无极而太极之生,是“无中生有”和“有中见无”之生。
关键词:象;卦爻;非实体性;原发创生性
The “principles conceived in Yi” under the vision of imagethinking
Abstract:The fundament of the Dao conceived in Yi is: through observing things from which to extract images, and then to see clearly the trigrams on the basis of the rotations and transformations between the images, and finally attain the Idea by the images of trigrams. The essential of the imagethinking is manifested as its nonsubstantiality, which makes the imagethinking of Zhouyi possess original creativity and exhibited with different quality from western substantial conceptual thinking. By the angle of the original creativity, the issue of which is more fundamental between the images and remarks affiliated to the hexagrams could be seen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ng images” in the original producing and reproducing. Original creativity denotes the producing from Wuji (Non Ultimate) to Taiji (Supreme Ultimate), a producing within which nonexistence produces existence and nonexistence dwells in existence.
Key words: images; lines and hexagrams; nonsubstantiality; original creativity
由《周易》所开启的“易道”之思,在巫术神秘的外衣下,凝结着中华早熟、深邃、博大、雄浑的文化底蕴。《周易》其所以能包容这样的文化底蕴,乃根源于它的“取象”和“象以尽意”的思维特征。这种发源于上古而成熟于《周易》的“象思维”,一旦具有合适的理论形态,如同形成《周易》六十四卦体系这种理论形态,就会对于“原发创生”的思想文化发展,发挥巨大而长远的影响。虽然《周易》的巫术外衣,使之常常为迷信者所利用,但是中国历代的大思想家都能透过巫术的外衣,借助《周易》原创之思的启迪,推动中华思想文化向前发展。当代的“易道”研究,不仅受到人文学者的关注,而且还受到自然科学界的关注,形成中国一个文化的热点。同时,对《周易》的“易道”研究,在西方自受到莱布尼兹重视以来,也引起相当的关注。但是,长时间里,由于种种原因,对于《周易》所蕴含的原创之思这一重要内涵,缺乏研究。本章的研究,拟尝试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周易》是中国传统文化早熟的最具代表性的经典著作,它所蕴含的丰富内涵,几乎可称为周代的一部百科全书。不仅如此,就它所具有的原创性内涵而言,《周易》还是启迪中国后来思想文化发展不可忽视的源头。对此,清代《四库全书》的编撰者这样写道:“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乐律、兵法、韵学、算术、以逮方外之炉火,皆可援《易》以为说。”(《易类》一)[1]在这一则对于《周易》具有代表性的评价中,可以看到,编撰《四库全书》时代,中国已经开始重视“实学”的特点。在“无所不包”所具体例举的学科中,大多是“实学”,而形而上之道,则仅以“逮方外之炉火”一句带过。其中触及到而没有深究的问题,则在于指出所有学科门类“皆可援《易》以为说”。何为“援《易》”?如何“援《易》”?这就涉及“易道”的本真本然,或者说涉及如何理会“易道广大”之“大”。
一、“易道”之“象”
与西方形而上学之道从“实体”出发相比较,“易道”则是从非实体的“象”出发。非实体的“象”构成“易道”体系的始源性范畴。理解这一点,是关键,非常重要。如《系辞传》所言:“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又言:“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就是说,“易道”无论多么广大深邃,都有得以生成的始源。这个始源,就是“象”。或者说,“易道”始于“象”,源于“象”。没有“象”,就没有“易道”。就是说,象在《周易》中具有决定一切的重要性。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如何理解“易道”之“象”?在《周易》由卦爻辞筑象所显示的“象”中,已经具有非常丰富的层面。例如,自然界的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河、草木、飞鸟、走兽等情况;社会的农耕、狩猎、商贸、战争等事态;不同性别、等级、年龄的男女,其婚、丧、嫁、娶、生、老、病等人生百态;在生理上人的身体诸有机组织;人在现实和梦中喜、怒、哀、乐等情感表现;通过祭祀等活动人对精神的不同追求,等等,差不多所有这些方面都有富于诗意的描述。可以说,所有这些具象、意象、联想之象,都与“易道”之“象”相联系,也都不同程度地显示“易道”之“象”。但是,却都还不是“易道”之“象”。如果承认“生生之谓易”这条对“易道”的基本解释,那么这些由卦爻辞筑象所展现的自然、社会、人的生理、心理、精神等万象,不过是“生生”中的第二“生”即“被生”之生象,而“易道”之生,则属于第一生的“原生”之生象。这种“易道”之“象”,作为源头的非实体之“象”,最突出的特征就在于它的“原发创生性”或“原发生成性”。正是在这一点上,与西方“实体”作为“源头的构成性”,形成本原性的区别。就是说,中西两种思维方式在本原上就是不同的。西方的“实体论”把种种作为始基的“实体”,当作宇宙及其所包含的具体事物之最终基源。如德谟克里特的“原子”、毕达戈拉斯的“数”、柏拉图的“理念”、莱布尼兹的“单子”,等等。这些“实体”都是不变的。就构成的宇宙之运动而言,也只能最终归结为外在的“神力”推动。即使斯宾诺莎的“实体”自己运动,但说到最后,“实体”本身也是不变的。所谓“源头的构成性”,就是由这种不变的“实体”所决定。概念思维诉诸静态规定和分析的方法,也源于这种实体论。关于宇宙产生的“构成论”与“生成论”,参见董光璧:《新道家》“生成论”,华夏出版社,1991。相反,所谓“易道”之“象”,其“原发创生性”,恰恰表现在它本身是非实体的,并且总是处在变化的动态中,因而它能原发的“生生不已”,并由此决定了中国传统思维之为“象思维”的基本特征。
那么如何理解和把握这种作为“原生”之“象”这种“易道”之“象”?没有别的入手处,只有从《周易》六十四卦的卦爻符号系统入手。因为,“易道”之象,都是借助这个符号系统展示的。在这个系统中,最基本的符号是阴阳爻。所有六十四卦,都是由阴阳两爻不同重叠和变化所组成的。其中,六爻组成卦象,不同组成的六爻,形成不同的卦象。而每一爻又因在变化中所处的时空位置不同,而显示出不同的爻象。实际上,六十四卦的卦爻之象,都不是静止固定之象,而是阴阳爻“流动与转化”之象。但是,阴阳爻又源于何处?这个问题涉及“易道”的根本即“太极”。就是说,阴阳爻源于“太极”。如《周易大传》所指出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即阴阳),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周易大传》这个说法是一种描述,而不是概念思维的规定。因此,这里需要的,是领会其所描述的意蕴。可以说,其中最基本的意蕴就是前述的“生生”运动及其千变万化。就是说,六十四卦爻之象,其所以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能展现出无穷的变化,能统摄自然、社会、人生万象,就在于有“原生”的“太极”之象,即“原生”的“易道”之“象”,或者说,由于有这个“原象”作“原发创生”的推动。
在这里,“生生”、“原生”、“原发创生”三种描述性范畴,是相互有机关联的。“生生”中前一个“生”,为“太极生两仪”之“生”,有如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之“生”,是谓“原生”。后面一个“生”,则是“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生”,亦如老子所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生”,是谓“被生”或“属生”。“原发创生”,则是前后两种“生”有机关联的描述。那么又当如何领会“生”的本真本然?从根本上说,“生”乃是一种创造。由此,接着需要发问的问题就是:何为创造?如果对此作形上学的回答,那么创造似乎可以说是:“无中生有,有中见无。”有如一位真正的画家所创作的“画作”,都是空前绝后的“这一个”。这幅画作,是“无中生有”,不是“鸡生蛋”,也不是“蛋生鸡”。但是,一旦它作为“有”而存在,这个“有”又能从中见“无”。就是说,这个“有”的意蕴,并不限于已“有”,而是为新“有”的出现,留有“生生”的“无”。例如,观赏者在欣赏这幅画作时,正因为它“有”中之“无”,使观赏者能欣赏出画作者所没有赋予的东西。也就是说,观赏者因其“有”中之“无”,而能继续“创生”。如果承认莱布尼兹所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是一个真理,即承认“非同一性”的真理,那么世界上任何“生”出来的东西,就都不可能不是“创生”的“这一个”。
二、“象数”与“义理”的分野
在易学史中,产生了象数派与义理派及其论争。一般而言,象数派繁荣和兴盛于汉代。义理派则兴盛在所谓王弼“扫象”之后的唐宋时代。这种论争一直持续到近代,乃至现代。就进入中国现代而继续争论的两派代表人物的观点来看,争论的焦点乃在于作为象数的卦爻与作为卦爻辞的系辞哪个更根本更重要。例如,作为象数派易学代表人物尚秉和先生,他在评述《系辞传》的“立象以尽意”时指出:“盖天下的万事之意,无不包含于《易》象之中,故能尽意。此言象之本也。”他还在评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时指出:“夫曰观象系辞,则今之《易》辞,固皆古人瞪目注视卦象而为者也。《易》之卦爻辞,既由象而生,后之人释卦爻辞,而欲离象,其不能识卦爻辞为何物,不待智者而决矣。朱子云:‘先见象数,方说得理,不然事无实证,虚理易差。’”(附:《左传、国语易释之绪言》)[2]应当说,尚先生认为象数作为《易》之根本,起决定作用,是符合“易道”之本真本然的。因为,“易道”之得,首先在“观象”,而且是由“象”如何来决定“系辞”如何的。那么,是不是说义理派的观点就没有道理或不重要?也不是。且看义理派代表人物顾颉刚所言:“一部《周易》的关键全在卦辞和爻辞上,没有它们就是有了圣王画卦和重卦也产生不出多大意义,没有它们就是产生了素王也做不成《易传》。所以,卦爻辞是《周易》的中心。而古今来聚讼而决的也莫过于卦爻辞。”[3]确实是,虽然是“观象”并依据“象”如何来“系辞”的 ,但如果当时“观象”后的“系辞”,只是口头语言而未留下文字记载,那么就会如顾颉刚先生所预料,卦爻就成为无法解开的死符号。就此而言,顾先生强调卦爻辞在揭示卦爻象数之迷的重要性和决定作用,也是正确的合理的。因为,在语言文字产生前后,人类已经和不断地发明着各种符号。但是,所有这些符号都不能与语言文字符号相比。就是说,对这些符号的揭示和说明还必须依赖语言文字。亦如《周易》的卦爻符号,其内涵必须有卦爻辞这种语言文字来揭示和说明。然而,今天看来,这种争论似乎还没有深入到“易道”的本真本然。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争论的双方都各执一端,都没有把握“生生”、“原生”、“原发创生”这个“易道”之本真本然的角度,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卦爻符号与卦爻辞符号,从而也就不能看到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显然,从“易道”本真本然的角度看,所谓“观象系辞”,看似两回事,但都属于“原发创生”的有机统一过程。前述所引“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实际上所表明的就是,无论“观象”还是“系辞”,都是“生生”中的“象的流动与转化”。“观象”在于“观”出“卦爻”之“象”,“系辞”也不是判断推理,而是以语言文字“筑象”来显示作为“易道”的卦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