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旨在对《太极图》的作者问题提出个人的看法。首先,本文从比较《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对“五行”思想的不同表达入手,指出二者所论的“五行”思想分别属于不同的流传系统。其次,本文较深入的比较了这两种“五行”思想的异同之处,进而指出:基于这一矛盾可以初步判断,《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决非一人所做。
关键词:周敦颐;太极图; 太极图说; 五行
A comparison between the “five-element” theory in Taiji Tu and Taiji Tu Shuo
Abstract: This paper aims at setting forth opinions on the issue of the author of Taiji Tu. At first, departing from the different expressions of the “five-element” theory in Taiji Tu and Taiji Tu Shuo,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 “five-element” thoughts of the two books are attributed to different transmitting systems. Secondly, by deeply comparing the similarities and dissimilarities between the two “five-element” thoughts, the paper further points out that, by this contradiction, we may preliminarily judge that these two books were absolutely not written by the same author.
Key words: ZHOU Dun-yi; Taiji Tu; Taiji Tu Shuo
《太极图》是否出于周敦颐之手?这个问题讨论了近千年,至今未有定论。似乎论战双方都没有提出一锤定音的证据。不但认为其本源出自道教者的所谓“真脏实据”每每令人怀疑,而且认为《太极图》系出自周敦颐本人之手者的证据同样不能让人信服。前人多已指出,周的好友潘兴嗣所做的《濂溪先生墓志铭》更应该是被读为“……作《太极图易说》、《易通》数十篇……”,而不是“……作《太极图》、《易说》、《易通》数十篇……”,即它恰好说明周只是写了《太极图易说》(即《太极图说》)、《易通》(即《通书》)两书,而不是像朱熹、李申先生所说的那样是《太极图》、《易说》、《易通》三书。同时,《宋史·道学传》则更为明确的说:“千有余年,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春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推明阴阳五行之理。”[1]显然,这些证据都倾向于认为《太极图》是为周敦颐之外的人所做。那么,到底《太极图》是否出于周敦颐之手?本文拟从比较《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对“五行”思想的不同表达这一内证入手,为解决《太极图》的渊源问题提供一个新的研究思路。
一
认为“《太极图》乃周敦颐自己的作品”,那也就认定了《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出自一人之手,则它们两者之间就不会有思想表达上的矛盾之处:“度正把图与说视为一体,传图者必传说,决不可能前人创图,后人作说……这个意见,是可取的。因为《周氏太极图》的意义并不在于那几个圈,而在于那些圈所表达的内容。”[2](第14页)。但事实上,虽然《太极图》和《太极图说》都涉及到了对“五行”思想的表述,但在这同一个问题上它们的表述却有很大的差异,甚至可以说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显然,这是我们推断《太极图》作者问题的一个真正的突破点。
最早提出《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在对“五行”思想的表述上有很大差异的是朱熹的弟子胡广仲,他在给朱熹的信中首次提及:“《太极图》旧本,极蒙垂视,然其意终未能晓……及五行相生先后次序,皆所未明。”[3](卷二,第15—16页)。朱的回信对胡的其它疑问都有明确回答,但对其改动旧图的五行问题却只字未提,颇为耐人寻味。其实《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在对“五行”思想的表述上的不同始终是困绕朱熹的难题,乃至于朱熹不得不绞尽脑汁的通过对朱震在其《汉上易传》所录之“旧本《太极图》”(见附图一)的改动来调和这些矛盾,而他这一改动的目的无非是要使新图能够迁就和迎合《太极图说》对“五行”思想的表述,从而弥合二者之间的原有矛盾。
要找出《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在对“五行”思想的表述上的差异,不妨先从旧本《太极图》说起。本文同意毛奇龄的观点,以为朱震在其《汉上易传》所录之“旧本《太极图》”(见附图一)最接近周敦颐所传之原图,而经过朱熹改定的通行本《太极图》(见附图二)则融进了朱熹的个人思想,不能代表《太极图》的原貌。这是因为,尽管朱熹一再声明他在对“旧本《太极图》”的改动时都“皆有据依”(同上),但朱熹显然对旧本《太极图》的改动根本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这不仅是因为他的改动并没有任何版本上的依据,而且还因为旧本《太极图》所表述的“五行”理论从本身来说是自足的、没有改动的必要。他关于旧本《太极图》“阴静”图先于“阳动”图的序列是不合理的观点(同上),就只是其基于儒家立场的一家之言,其立论的前提是《太极图》一定代表儒家的立场(这无形中是在承认《太极图》就是周敦颐本人所作)。事实上,这一立论前提恰恰有待证明。相反,该图与道家(包括玄学在内)静体动用的基本思想的一致性却是一个明显的事实。由于并没有任何有力证据表明朱熹对《太极图》的改定确实忠实于原图的基本思想,本文仍以旧本《太极图》作为比较《太极图》与《太极图说》之五行理论异同的底本。同时,本文也力图指出朱熹对旧本《太极图》的改动仍然没有彻底的弥合《太极图》与《太极图说》在对“五行”思想的表述上的差异,反而制造出了一些新的矛盾。
旧本《太极图》的第二、三层图专论“五行”,而要准确把握该图的“五行”思想,需要确立的一条重要原则是:该图的第三层图所表达的思想只是对其第二层图蕴涵思想的具体展开,二者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这也是我们把握《太极图》所表达“五行”思想的基本立足点。在该图的第二层图中(被后人称为水火匡廓图),其左半部的阳抱阴(为二)的半环与右半部的阴抱阳(也为二)半环再加上中间的虚无圈子这五者共成一个整体,而这正是第三层图中“五行”的雏形。显然,该图中的上述五者之间是彼此共在的关系,一损俱损,一存俱存。尽管它们之间又存在着不同层次上两两之间的相互蕴涵、相互转化的关系:就每一半图而言,生者为母,成者为子,母子之间又总是在此消彼长,相互转化;而在整体上左右两半环又形成了更高层次上的此消彼长,相互转化的关系,乃至于循环无端。进而,在作为这层图进一步展开的第三层图中,上一层图中左半部的阳抱阴在此图中演化为火与木的相互蕴涵与转化的关系;而上一层图中右半部的阴抱阳在此图中则演化为金与水的相互蕴涵与转化的关系;上一层图中心的虚无圈子则对应着第三层图中居无定位,寄体于另外四者之中的土。因此,在第三层图中,在整体上,同作为母的木与金和同作为子的火与水分别两两对待;而在各自的一侧,则是母子之间(木与火、金与水)的各自蕴涵,各自相互转化;而土则把它们相互联系为一个整体。应该说,《太极图》对“五行”思想的表述还是相当清楚的。至少有一点很明显,该图的“五行”之间不能被理解为是从此到彼的单线传承关系。该图以连线的形式把木火金水都与中央土直接连成一个整体是有重要象征意义的。因为在这里,土本身就只是一个虚位,它就寄身在其它四者中。
可是,作为对《太极图》的解说,《太极图说》中论“五行”的内容则为:“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 ,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同上,卷一,第 2页)在这段文字中,“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这句话颇值得注意,也是明显与《太极图》本身有矛盾的所在。这句话讲到了两方面的内容,一是确认五行之间存在着合顺序的单线流变关系,一是在强调这种五行流变与四时更替有内在的联系。这种把五行顺次流变与四时更替相联系的做法其实还是渊源有自的。据白奚先生考证,早在稷下学派兴起时就已有了“五行说同四时教令的阴阳学说的结合”的说法[4](第257—268页) ,见《管子》的《幼官》(即《玄宫》)、《四时》、《五行》、《轻重己》诸篇。该理论后经《吕氏春秋》、《淮南子》的发展,直至《春秋繁露》、《白虎通义》乃趋于定型。它的核心思想就是以木→火→土→金→水的顺次流变所体现出的生→长→化→收→藏的属性来对应春夏秋冬时间上的自然流变节律,进而把这种顺序绝对化。为了处理四季与五行之间不搭配的矛盾,它又认为“土”为“五行之主”而“兼有四时”,不主一季(五行与四时搭配问题的具体演变过程非常的复杂,也始终是困绕前人的难题。本文只取《春秋繁露》、《白虎通义》的说法为定论)。以图表示,则木→火→土→金→水分别对应东→南→中→西→北,仁→礼→信→义→智(在这里,五德与五行的对应排序有多种说法,本文只取为后世所接受的《白虎通义》中的说法)和春→夏→(季夏)→秋→冬。至此,该理论在经过反复的变动中已经相当完善。我们有理由相信,古人确实真诚地以为,五行与四时之间存在着内在的联系,而以上理论是说明五行与四时相配合的唯一“合理”的固定模式。然而,《太极图说》以此理论作为对《太极图》中“五行”思想的解说却显然是不成功的:原图中“五行”所“展现出”的顺序却是水→火→木→金→土(诚如上文所反复指出的,这一“顺序”,本来也并不表示五者之间一种单线式的先后顺序),这应该是说:该图中水火、火木、金木、土水之间都两两相克,难说是“顺布”。当然,它们在整体上也绝不存在与“四时行焉”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恰如冯友兰先生所指出的:“不过照数目的次序,每年的四季,应该先冬(水),次夏(火),次春(木),次秋(金)。为什么五行的次序与四时的次序不合?关于这点,他们没有解释。”[5](第312页)事实上,并不是他们没有解释,而是这种五行理论本身就与四时流变无关。在《太极图说》之前也没有人将该五行模式与四时更替进行比附。
显然,旧本《太极图》所要表达的思想原本就与“五气顺布,四时行焉”的说法无关,《太极图说》以“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来解说《太极图》中的“五行”思想似乎是关公战秦琼,不着边际。这一矛盾提示我们,《太极图》与《太极图说》不会出于同一个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