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张清、杨志、徐宁、索超——这是出身(朝廷降将)上同关胜等,属二流马军头领的类别单位。
衡之以关胜等,他们有以下的另类、不足甚或不为所重:1、对关胜等来说,本领出众已使他们风光无限。但除此而外,关为关羽之后,林父为提辖,秦“祖是军官出身”,呼延是呼延赞嫡派子孙,花“祖代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他们世系不一,但都是名门之后。这些人也英雄了得,但大多无家学渊源,身世浮白,根底浮浅。 2、关胜等武功正宗,大气磅礴,不仅战无不胜,而且胜之以武;而他们有的以特技见长,能于打斗中得手,但有时愈是肆其奇巧,愈让对手轻贱。3、关胜等基本以剿梁山、挑战梁山的姿态登场,虽兵败而终,但都曾让梁山为之失色。他们则基本以抗拒梁山、应战梁山的形式亮相,虽也不乏高明,但大体而言,梁山对他们是不以为然的。4、被俘后,前者去就有节,虽降而无亏于行止。而他们或“只因一个女子,就来卖国负人”(董平);或慑于威势,“叩头下拜受降”(张清)。
这五人中,徐宁善使钩镰枪法,属梁山的技术干部。那么,徐宁属该类别吗?我们认为,徐宁是以特技见长,是为破连环马被赚上山的,但破了连环马后,梁山就再无这种技术需要了。从破连环马后到准备打董平、张清期间,梁山战事频仍,徐虽列身其中,却基本是投闲置散。所以,在梁山上,为使徐宁能有牢固的价值定位,打董、张时,作者就从武功的角度着眼,改写其立身、发挥作用方式,通过表现其与董平、张清大体相当中的稍有高下,把其归入董、张之流。故在作者笔下,东平府外,董、徐“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负。交战良久,宋江恐怕徐宁有失,便叫鸣金收军。”东昌府外,徐要战张,宋江说他们“正是对手”。在作品中,五十余合是两将争斗的极限,徐能与董战到这个程度,同时宋江认为,他与张“正是对手”,可见他与那二人不相上下。但尽管如此,宋江对他还免不了担心,可见较之那二人他又稍有不足。这样,徐宁与董、张类别相同,且在地位上居他们之后就不足为奇了。
天罡星中,董平等大体为中间人物类别。出于结构的考虑,在这些人物的性格和故事设计上,作者是有用心的。在石碣排名中,宋江、吴用凤头也;石秀、燕青豹尾也。他们呼之欲出、栩栩如生,性格十分鲜明,在生动中建构出对称的两极。徐宁位在十八,居三十六人的中间。虽然,《水浒》善于刻画人物性格,但徐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武功绝顶,说不得本领平庸,绝少激动人心之处。但在头、尾生动的两极之间,配以徐中间的不温不火,石碣排名才具备工稳的品格。另外,徐宁而外,杨志十七,索超十九,他们分列徐宁左右,似从中绾束两边好汉。三十六人中,经历曲折者非杨莫属,他一出场就在梁山的地界。但在经历了太多的波澜之后,才羞羞答答地上了山。故杨可谓上下纵横、牵扯八方,其某一人生历程,都与他人纠缠不清,梁山好汉的大多活动是因他而见关联。索“已从杨志文中出见”,“隔五十余卷,而乃忽然欲合”,应该也是出于网结人物的考虑而有意为之的结果。
戴宗、刘唐、李逵、史进、穆弘、雷横——这是立身方式(步军头领)同鲁、武,属二流江湖好汉的类别单位。
拙文认为,石碣排名为“分类别排列的、且类别之间顾盼贯通的结构形态”,行文至此,对“分类别排列”,已有说明;对“顾盼贯通”,还未提及,故试作说明。这六人中,刘唐等五人,杀人放火之莽汉也。但戴能与宋江盘桓唱酬,并以李逵“全没些个体面”为耻。可见,就修养而言,戴另类是也。但这正是石碣排名的精妙处。就区别的角度看,排名的结构是分类别排定的、等而下之的(天罡星是八个类别);但就联系的角度看,其首尾人物又互相顾盼、彼此贯通。如:宋江等以统领群雄为职守,但公孙胜却“备员而已”。多数情况下,他不是决策于庙堂之中,施展智慧和谋略,而是置身第一线,呼风唤雨。故在帅与将之间,他承前启后,贯通前两类人物。二类人物中,关胜武功绝顶,能征善战,但他全是“云长变相”,“儒雅之甚,豁达之甚,忠诚之甚,英灵之甚”。把单廷珪打落下马,见了梁山好汉却不说输赢,这种风范又有类宋江等的以德服人。花荣以武立身、擅长神射,“一矢先死曾涂,次死曾索”,但他交结宋江的文秀,救助宋江的仗义,分明又是柴进的作为和气派。三类人物中,朱仝的亮点是仗义疏财,但他都头的身份,又与鲁智深、武松是一流人。武松不也做过都头吗?等等。明乎此,不难理解,戴这里的另类,也是一种顾盼和贯通。
排名有两个问题让人费解:1、戴宗以神行见长,其价值定位和立身、发挥作用的方式迥异他人,故其地位让人疑惑。2、凡合写的好汉,一般其石碣地位相近。朱仝、雷横是合写的,但却地位悬殊。
对这两点,如从拙论出发,一切就豁然开朗了:1、戴的地位是发挥引申了他能管束李逵的事实,即生活中,戴可以支派李,李听命于戴。石碣上就戴前李后(或曰:除戴外,宋江、吴用也能管束李,为何他们与李地位悬殊,而戴与李地位相近呢?我们认为,宋、吴是能管束李逵,但由于他们与李逵地位悬殊,出于顾及身份,对李的任性,他们大多是听之任之,并不真正计较,有时甚至是无可奈何。而戴与李却不是如此,由于他们地位相近,故戴对李很没体统,不仅斤斤计较,而且不择手段地作弄他)。2、雷横的地位因雷曾被刘唐奚落、且自己屈从于这种奚落而错位。在十三回,为讨回晁盖的银子,刘唐对雷横大打出手,最后雷横主动表示不与刘唐“一般见识”,这场争斗才结束。所以,由于雷有这个十分关键甚至不容回避的问题,其地位就舍弃朱仝、参照刘唐给出(事实上朱仝、雷横也区别较大)。
本来,在《宣和遗事》、《自还俗》等《水浒》创作所利用的资料中,李逵第六,刘唐十九,雷横二十一,戴宗二十三。其位序与排名的情况迥不相同。对比这两者,我们认为,对这四人地位的改动,是根据上述论述作出的。即:刘、雷的情况,暗合他们为银子而打斗的细节,作者就未变动他们的高下;李、戴的情况,有违戴宗能管束李逵的事实,作者就颠倒了他们的高下。这说明,以戴宗管束李逵的事实与刘唐、雷横为银子而打斗的细节,作为他们确立石碣地位关系的依据不是捕风捉影。
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这是以擅长水战为共有特征,属水军头领的类别单位。
前面,对排名方面,《水浒》对话本、戏曲等资料(人物位序基本一致)的改动已有说明。概而言之,这种改动,一是像前面那样照应自身的情节;一是进行类别意义上的调整。在《自还俗》中,李俊(作李海)、张顺、张横(作张岑)、三阮零散排列。在《水浒》中,由于他们同属水军,就被调到一起。这两类情况很多,不赘。同之前的情况,这六人之间、以及他们与其他好汉之间的石碣地位关系,也是发挥和引申了之前的具体描写。如:上山前,李俊、二张、穆弘并称当地“三霸”,在石碣上,穆弘所属的二流江湖好汉就与李俊等所属的水军的石碣地位相近。又如:火併王伦后,刘唐在三阮之上;在浔阳江边,李逵称雄于张顺。刘、李所属的二流江湖好汉就在水军之上。梁山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淼,按理说水军应大有可为。但考虑到石碣地位关系,对这个问题,作者表现人物在时机上是有选择的。即:水军的英雄主要在排名后进行,通过两败童贯、三战高俅、血洗方腊,水军才风骚独具。之前,虽有水战的描写,但多为调配笔墨。所以,戴宗等或许是平庸的,李俊等或许是优秀的,但在排名前,由于戴宗等风风火火,忙忙碌碌,故能给人有所为的印象。由于李俊等主要是以“把守山寨”、“驾船接应”之类的活动表现自己,这就难免窝囊,不及戴宗等的有声有色。
当然,排名前他们也表现过英雄和不凡,但这绝非在整个梁山英雄群体中炫耀他们。在白龙庙聚义时,阮小七看见“隔江那里有数只船在岸边”(李俊等),于是三雄要“夺那几只船过来”。“约莫赴开得半里之际,只见江面上溜头流下三只棹船,风吹胡哨,飞也似摇将来”。宋江奔出庙看时,只见“当头的那只船上坐着一条大汉,倒提一把明晃晃的五股叉,头上挽个穿心红,一点儿,下面拽起条白绢水裈,口里吹着胡哨”,宋江于是认出来人。三阮见如此,就“退赴过来”。这是李俊等首次在众好汉面前亮相。从表面看,他们浩浩荡荡、气势非凡。但是:1、这里三阮与李俊等是冲突的两极,说明在此是以这两方进行对比。2、三阮是去挑战李俊等的,况已“赴开的半里之际”,说明他们离岸已远。3、当头船上人的“叉”、发式和衣着等,已被宋江看得清清楚楚,并彼此认出,说明李俊等靠岸已近。这样,这里虽然说三阮是见来人与宋江相识,才“退赴过来”,但事实上暗示,面对李俊等的声势之大和行进之快,他们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这说明,李俊等入伙的描写,只是表现他们在气势上压倒三阮,是为他们能在地位上分别对应地高于三阮作铺垫。
杨雄、石秀、解珍、解宝、燕青——这是以卑微为共有特征的类别单位。天罡星中,他们位在最后,发挥引申了这一点。
就命运而言。天罡星可分三类。一如宋江等,生于富贵之家,长有豪杰之誉。在人生之路上,虽然也免不了遇到些磨难,但这只是享受尊崇、表现得意的手段,磨难不过是数不清的叩头便拜,说不完的关怀备致。一如武松等,家境贫寒,身世孤苦,实实在在体验了人世的艰辛,但通过血与火的打拼出人头地,昔日之蒿艾今朝而为芳草。一如这五人,出生就注定了一名不闻,但个人资质不差,也为命运的改善奋力拼搏,但都无改于做人的卑微。。
在上山前,杨雄算差强人意,但就难免被泼皮戏耍、娶品格有亏且为再婚的女子为妻看,他也不过如此。石秀、二解穷兮兮的,被人骂作乞丐,其苦大仇深自不待说。 燕青倒是锦衣玉食,但身为奴仆,仍属卑贱,从被卢叱咤、“一脚踢倒”等描写看,燕青有自己的屈辱与辛酸。在现实的推动下,他们开始了新生活。但这仍无改于作人的卑微。上山后,这五人主要以打探、卧底、做内应等手段立身,在血与火的斗争中,他们也功在不朽。但由于是以隐蔽的方式发挥作用,故功而不显,不为人所重。你看,那些公开打斗的好汉固然是英雄了得,但作者借第三者视角对其进行的夸美,更是把其得意推向顶点。关胜绰刀跨马,直临阵前,宋江就“与吴用指指点点喝彩”。林冲生擒扈三娘,宋江就“喝声彩,不知高低”。但杨雄等没有这种幸运。大多情况下,是他们的斗争,在决定性的意义上使战局改观,别人只是借着他们的成就努力了一点,但最后,扬扬得意的还是别人。
茅盾先生说,《水浒》善于从人物出身表现人物。作品中,以地下斗争立身的不止这五人,但同属这种人,也贵者自贵、贱者自贱。就伪装的身份看,柴进等,客商、富豪是也,置身敌营出生入死,但还是峨冠博带,有随从、有伴当,呼群三五,意气扬扬。他们呢?石秀还是“挑着柴担”,二解还是带着猎物。所以,虽然说杨雄等上山,是告别了过去,但作者却时时把他们的历史抖弄出来,要人们不要太上看了他们。
应该承认,为表现他们的卑微,在手段的使用上,作者已是无所不用其极。杨雄、石秀也属出色的英雄,特别是石秀,豪杰之性不让武松。但上山后,晁盖说他们“把梁山好汉的名目去偷鸡吃”,连累梁山好汉受辱,于是喝令斩他们,后“众头领力劝,晁盖方免了二人”。梁山求贤若渴,凡有人入伙,一概礼遇优隆。但他们满怀憧憬走上梁山后,作者却让晁盖青红不分,是非不辨,置梁山的一贯政策于脑后,另从品德的角度苛求他们。这其实是出于石碣地位关系的考虑,借晁盖的发怒,剥落他们的面子和尊严;借众人的求情,衬托他们的失意。这样,不蜷曲在所有上山比他们早的天罡英雄之后,他们又能如何呢?
金圣叹说,《水浒》善于表现人物的多样化,“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且不知,《水浒》也善于淋漓尽致地演绎人物类别的多样化。善于在多样化的类别中表现人物。
综上所述:区区几百字的排名,体现了作者严谨的创作态度,代表着作品不可企及的艺术成就。在一定程度上,其关乎成书、表现技法、情节的构建模式和认识人物形象等问题,是认识作品的一个重要窗口。对这个排名,如不从拙论出发,作品大量内容就不可理喻。更为重要的是,由于该排名是在一百零八人完全聚齐,重要性的叙述基本完成后搞出来的,所以,其具有总纲的性质,读《水浒》,如果能从这里入手,一切就纲举目张。研究《水浒》,对这些应予以足够的重视。
参考文献:
[1] 陈曦钟、侯忠义、鲁玉川辑校《水浒传会评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 曲家源《水浒一百单八将的座次是怎样排定的》[J],辽宁师大学报1984年第3期。
[3] 沈家仁《梁山英雄排座次的原则是什么——兼与曲家源同志商榷》[J],争鸣198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