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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禅诗二首蠡测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1970-01-01 08:00于哲学网发表

 

二、顿悟与渐修

  在上一节“另一类禅诗”的简略论述中,像《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这样的诗,在王维的诗集当中还是比较具有特色的,应该受到人们的注意。在唐代,有许多人都写过具有禅学意味的诗歌,这当中也包括主张对佛教“人其人,庐其庐”的韩愈。其中成就最高的我认为是王维和白居易,但王维多数的禅诗与白居易的禅诗是风格迥异的,我们试以王维的《山居秋暝》和白居易的《寄韬光禅师》为例来看一下: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寄韬光禅师》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前者以真挚的情感、清新的画面、独特的理趣把人们带入了一个明丽幽深的山水世界;而后者却以形象的物象和说明把读者引入了一个灵动、流转、和谐的境界,句句都体现了“无住”、变化的原则,让人在诗句中参透了诸相的虚幻与重新组合后又产生的“虚相”。所以我觉得白乐天之诗乃是导入法门渐修之途径,及至熟境,于一二字处便可开悟,而王维诗则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全凭先天颖悟,聪慧之人登地顿悟见佛,愚钝之人立时堕入色欲界。这也正如有的学者所言:王维的许多山水田园诗,看似写景,实是参禅,其令人顿悟的艺术追求,增强了诗歌的思想性,丰富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12]

  通过这样一比较,我们可以明显地从反面看出,王维的这两首禅诗倒是和自己一贯的风格不太相像,反而和白居易的诗风有几分近似,少了几分他以往的韵外之致和空灵缥缈,多了几分平实和质朴。其实,这才是王维真正的心声,他的思想和生活并不象他在山水田园诗中描写的那样轻逸,在这里我们可以品味出诗人的心理感受,而不必去那些故作空灵的作品中搜寻一些梦中呓语,云端高论。

三、具有宗教情怀的儒士——王维

  我们纵观中国文学史可以发现,许多文人士子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宗教情怀,例如陶渊明、谢灵运、孟浩然、王维、白居易、柳宗元、苏轼等等,其实在世界文学史上也不乏其人,包括歌德、列夫·托尔斯泰等这样的大文豪,也将道德的最高范畴归结于宗教。在这里,我们仅对王维进行论述,其他从略。

  有学者这样认为:“王维之所以没有成为伟大的诗人,不是宗教意识太淡薄,而是宗教意识太浓厚。深刻的矛盾和激烈的冲突,需要伟大的心灵、伟大的胸襟、伟大的气魄去承当,王维作为一名文人,他过于脆弱,过于纤细,过于敏感。在有唐一代由盛而衰的剧烈动荡的时代,他那文弱的心灵无法担当一系列强烈的矛盾冲突,他退缩了。”[9](p243)我们无须讨论王维是否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但他并不是一个懦夫,他确实曾经有过伟大的心灵、伟大的胸襟、伟大的气魄,“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献始兴公》),“拔剑已断天骄臂,归鞍共饮月支头”(《燕支行》)等等这些,难道不是他曾经所追求或欣羡的吗?他并没有退缩,只是疲倦了,在发觉人是多么渺小以后,他无奈了,所以才会有“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的感慨,被称为万世之师的孔子也还曾感叹“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耶”(《论语·公冶长》),更何况孔门弟子王维!林继中先生这样论述:“大凡真正的‘静者',都是些阅历深又看得透的人”“中国士大夫奉佛之道,虽然一端与出世哲学相联系,而另一端却仍然深植根于儒学的人生观,并未斩断。”[5]确实如此,每一次在社会剧烈地动荡和发生大的变故之后,一切价值形态必须打破重估,文人士子的心态与人生观也会相应地发生重大变化,我们并不是要为王维辩护什么,只不过是站在历史的角度来给他一个清晰的看法,后世也不能苛求古人,毕竟王维生活的年代距离封建崩溃还有一千余年的时间。王维并不是一头扎进般若海中,去追求香花天乐的琉璃世界,他只是无奈,感到人生太渺小了,“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然而,努力避世,装作世事不闻的王维还是露了马脚,“降吴复归蜀,不到莫相尤”,原来他所产生的一切幻想还是建立在对世俗世界的关心之上。“因为儒者深知人生之悲哀,所以他们往往将宗教情怀转化为现实的人生关怀”。[13]王维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在他的诗作中也反映了亲情、友情、爱情与侠骨豪情,这都体现在如《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息夫人》、《哭祖六自虚》、《少年行》等诗篇中了。

  “中国本位文化始终是以人为根本,是人的文化。所以儒家始终处于中国文化之本位,而道家处于辅位。儒家之仁,道家之道,为佛教中国化提供了前提和条件,提供了大乘佛法弘扬的根机,从这个意义上说,又是儒家、道家融合了佛家,”“佛法是人道的佛法,佛教是人间的佛教,所以佛教能与中国本位文化在内层核心区融合。”[14]在三教渐趋合一而没有合一的时代,王维他毕竟还是一个儒士,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僧侣!他只能是一个具有浓厚宗教情怀的儒士,一个混合体。这是中国文化史为他设定的身份,不是后世哪一位学者可以独言的。他虽被后世尊为“诗佛”,那只是因为他的诗作中充满了佛教的思辨色彩,看了他的诗作,或许有人会称他为“诗家菩萨”,又有智慧又多情,但我始终觉得他一生修的都是“阿罗汉道”(杀贼),可是他真的达到“无眼耳鼻舌身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杀灭六入的境界了吗?恐怕至死他都不曾证得罗汉果,在他临终之年,他又上《责躬荐弟表》,替弟缙说情,愿尽削己官,放归田园以使其弟得还京师。这生命中的最后一件大事把王维从云端拉回了人间,他毕竟还是忘不了世俗之情。正如清人赵殿成对“降吴复归蜀”笺注道:“《蜀志·黄权传》有‘降吴不可,还蜀无路'之语。右丞借用其字承上而言以喻灭想生心皆非入道之径耳!”[15]可见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如何才能证得解脱。

  所以,我们从《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这种另类禅诗中,看到了一个现实生活中既质朴又思想光华,既想忘情而又多情,身居高位而又痛苦半生,且出入于儒释两门的矛盾体——王维,他的身上有着太多的不和谐。吴立民先生曾说过,任何的“佛学者”都不如称做“学佛者”的好,我想王维作为一个学佛者,他也曾“法门无量誓愿学”,并“愿解如来真实意”,但他的总体思想并不是像佛家的水穷云起,随缘任运那样自然流畅,他的那些为人称道的禅机之作,只是他的个人追求罢了,至于他是否得到,“风月无今古,情怀自浅深”,恐怕只有他个人知晓了。不过,综上所述,我认为他并未得到。

参考文献

[1]陈铁民.王维新论[M].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0:1-34.

[2]袁行霈(编著).中国文学史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123.

[3]邱瑞祥.王维佛理诗之分类及渊源[J].贵州大学学报,1997,(3):54.

[4](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G].北京:中华书局,1960:卷一二五.

[5]林继中.“诗佛”解[J].漳州师院学报,1997,(3):13-17.

[6]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307.

[7][韩]柳晟俊.唐诗论考.自序[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4

[8]李迎春.论王维诗歌的禅境[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4):37

[9]张海沙.初盛唐佛教禅学与诗歌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209.

[10]孙昌武.中国文学中的维摩与观音[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154-155.

[11][韩]柳晟俊.唐诗论考[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4:110-112.

[12]陈敏直.佛教禅宗与王维山水田园诗[J].唐都学刊,1999,(4):46.

[13]龚建平.乐教与儒者的宗教情怀[J].学术月刊,2005,(5).

[14]吴立民.佛教各宗大义[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4:29.

[15](清)赵殿成.王右丞集注[M].上海:中华书局据清乾隆刻本校刊,六九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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