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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问《论诗三十首》的“论”与“诗”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1970-01-01 08:00于哲学网发表

  一方面,元好问主张古调,反对新声靡夸,他认为这样才符合“雅”的标准。所谓古调,并非模拟,而是指自然天成的风格。所谓新声,是指侉多斗靡、逞弄才华的作法。因此,他在其四首中,肯定了陶渊明的“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在第二十七首中,肯定了欧、梅的“百年才觉古风回”。北宋文学家欧阳修、梅尧臣率先提倡复古,力求诗文革新,对扫除西昆浮靡诗风有一定贡献,且欧为诗“专以气格为主,故言多平易流畅”(叶梦得《石林诗话》);梅则使“风雅之气脉复续”(刘克庄《后村诗话》)。故元好问对二人给予了充分肯定。同时,元好问在其二十、二十八首中,批判了矜多炫巧的苏诗是“百态新”、黄诗是“古雅难将子美亲”,并把苏黄诗比作“沧海横流”。因为“新声创则古调亡,自苏黄派行而唐代风流至是尽泯”(宗廷辅《古今论诗绝句辑注》)。故元好问贬之。

  另一方面,元好问从主张古调的观点出发,主张高风雅调,反对险怪俳谐。在其五首中,他肯定了“纵横诗笔见高情”的阮籍,因阮籍在他气势豪放的诗中透露出高尚的情怀,其诗风格高雅。严羽在《沧浪诗话》评论阮籍:“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在其八首中,他充分肯定了一扫齐梁余风的陈子昂——“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新唐书·陈子昂传》云:“唐兴,文章承徐、庾余风,天下祖尚,子昂始变雅正”。这与元好问之意相一致,即认为以力复汉魏风骨的陈子昂,诗风高雅。在其十七首中,肯定了元结在《欸乃曲》中所写到的云山韶濩之雅音。而在其十三首中,对玉川子卢仝一样“鬼画符”的险怪诗风进行了批判,且慨叹于“真书不入今人眼”。

  由于时代丧乱与北方雄壮河山的激发,以及苏学在北方的影响,汹涌着鲜卑豪迈血液的元好问提倡刚健质朴、慷慨豪壮的诗风,“喜雄壮之作,不喜寒苦艰涩险怪之作”,标榜“建安风骨”,对曹植、刘桢的雄壮风格给予了尽情赞扬:“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并认为以“清刚”风格著称的西晋诗人刘琨,可与曹刘诸人并驾齐驱。而在其三首中,对风云气少、缺乏亢昂之气的温庭筠、李商隐作了无情的讥讽,“风云若恨张华少,温李新声奈尔何”。在评论北朝民歌《敕勒川》的其七首诗时,“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认为这首民歌“慷慨”、“天然”,具有一种气吞万古的“英雄气”,它以辽阔浩远、莽莽苍苍的画面,磅礴激越的气势,创造出一个无比壮美的艺术境界。他推尊韩愈而不满秦观,在其二十四首中,以韩诗的雄浑刚劲、清奇峭拔来对比秦诗的工丽纤弱、婉柔无力,并称少游诗为妇女郎风格。

  论诗绝句是中国传统诗学之一格,滥觞于杜甫,之后踵事增华者代不乏人,并且至今仍为一些论家所厚爱。之所以采取七绝论诗的形式,这固然与中国人的诗意传统有关,更是因七绝本身的体式特点满足了论诗批评的内在要求。

  首先,中国古代诗论多灵感式的即兴点评,少作系统周密的分析阐释。特别是一些诗话、诗评,一般不追求理论体系的系统性和完整性。论者在论诗过程中往往喜欢表达瞬时的兴会,并用充满睿智的语言加以描述,点到即止,不作过分阐发。这种诗论观点表述的思维习惯与绝句创作时的构思过程和思维习惯有着很大的一致性。七绝在众多诗体中以简捷明快、蕴藉流丽见长。七绝在创作构思时不必面面俱到,灵犀一点,抓住感觉,即能使感悟捕捉到的灵感视点浮出水面,变得具象、有致。七绝总共四句二十八个字,有限的字句有时虽不便作更多的论说,却非常适合于论者作点的切入和个案的剖析和发挥。

  其次,论诗绝句的体式兼有音乐美和建筑美,又兼顾诗体与诗法变与不变的辩证之道。绝句是古诗中与流行音乐相伴而行的诗体,它不仅吟诵起来十分动听,许多绝句是可以入乐歌唱的。七绝四句一韵,是旧体诗最常见的节奏,具有和谐美和易听、易记易诵的特点。七绝句式整齐划一,句法却相当灵活。一首之中既可用散句,也可用对句;既可用实词,也可用极利于议论的虚词穿插。句式流动不滞,在看似不变结构中蕴含着许多变化的机巧,实质上是整齐的句式和灵活的句法之间的辩证统一。正是因为七绝这种种美观、灵便、有张力的诗歌体式,诗人喜欢用其为诗集文集作题作跋,浓缩类似品题、评论、鉴赏之类的内容。

  就论诗批评的发展史的总体而言,自杜甫之后,论诗诗批评始终存在着两大互动消长的矛盾:一是七绝体式跟五古及其它诗式的彼此对抗;一是议论的抽象本质跟诗歌形象质感艺术形式的相互悖逆。直到元好问的出现,七绝体式论诗的绝对地位才最终确立,且抽象的议论跟形象的诗艺达到了完美的融合。

  就整体而言,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实现了意和境的交融。其论诗绝句中大量运用了比兴的手法,使论诗绝句把思辩、抽象的理论问题,以具体可感的意象表达出来,使人容易理解和接受。如《论诗三十首》其十二首“望帝春心”、“佳人锦瑟”两句是境,“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是意,境中含意而大于意,意从境出而高于境。如其十六:“切切秋虫万古情,灯前山鬼泪纵横。鉴湖春好无人赋,岸夹桃花锦浪生。”四句都是写境,前二句之境和后二句之境形成鲜明对比,尽管没有直白地达“意”,“意”却明确地隐含、渗透在“境”中。同样,其十八首“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前两句论孟郊和后两句论韩愈各构成一个境界,这两个境界又构成鲜明的对比,作者的“意”就从这“境”的对比结构中流露出来。其十九,“万古幽人在涧阿,百年孤愤竟如何”二句是境,但境中有意;“无人说与天随子,春草输赢较几多”是意,但意中又有境。其二十二,第四句“沧海横流却是谁”,表现作者的“意”,但这“意”本身又是第二句“境”“一波才动万波随”的自然发展,是境中生意。其二十四“有情芍药”,前两句引秦观诗境,后两句本应对此境表意,但第三句突然插入韩愈之诗“拈出退之山石句”,似乎离题;直到第四句“意”出,“始知渠是女郎诗”方知第三句借“石”击花,意与境似疏实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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