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贬谪生涯使苏轼更深刻理解社会和人生,也使他的创作更深刻地表现出内心的情感波澜。最终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局面,提高了词的文学地位。给词以更深广的意境,一改晚唐五代词家的婉约之风,开创了词的豪放一派。《念奴娇赤壁怀古》是作者豪放词中的代表作。
这首词写于元丰五年七月,当时苏轼被贬谪到黄州,在黄冈城外游览赤壁矶时写下了这首词。这是词人具有代表性的词作,也是北宋词坛上最引人注目的作品之一。上片描写古战场,设置了一个极为广阔的时间、空间背景,长江滚滚东流,三国时代的英雄人物渐渐被人淡忘,而现在作者能看到的是什么呢?只是旧日的营垒,从凌乱的岩石直刺天空、汹涌的怒涛拍岸的场面中,可以想见当时战斗的激烈。随后赞美“江山如画”,这锦绣河山,曾造就许多英雄豪杰。
下片着重塑造了三国时吴国将领周瑜的形象。东汉建安三年,东吴孙策亲自迎请24岁的周瑜,授予他“建威中郎将”,并一同攻取皖城。周瑜娶小乔,正是在皖城胜利之时。而后十年,即公元208年,他指挥了著名的“赤壁之战”。“羽扇纶巾”形象地刻画了周瑜的仪态。这是三国时儒将常见的装束。“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描绘了周瑜作战时的从容。苏轼如此用心塑造周瑜形象,有其深刻的现实意义。当时北宋国力软弱,与辽、西夏作战屡战屡败,不断接受屈辱的议和条件。苏轼目睹国家危机加深,渴望有能像三国周瑜那样的英雄驰骋沙场,报效国家,尽管作者满怀豪情壮志,但是当时的政治现实不允许他施展才华。所以当时作者发现自己在壮年时就过早地生出白发,情绪不禁又消沉下去,自笑多情,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结句以长江来衬托自己的心情,流露出壮志难酬的苦闷。
这首词气势磅礴,境界宏大,以空前的气魄和艺术力量塑造了周瑜这一英雄形象,表达作者壮志未酬的感慨与苦闷。清代词评家徐邹认为这首词“自有横槊气概,固是英雄本色”。
苏轼在游赤壁矶写下这首词后,又写了一篇传诵千古的散文《赤壁赋》,作者在这篇文章里,先写泛舟大江的水光月色和饮酒赋诗的畅快心情。为主客对答铺设情境。“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清风微吹,水面微漾,这是一幅多美的画面啊!“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月出于东山至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浩浩荡荡像凌空驾风而行,飘飘然像离开尘世,超然独立,飞升仙境……
“客人”之悲由三方面的感触产生:一是赤壁一带的江山触发他想到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当年何等英雄,而今安在?何况吾辈渔樵江渚之人!二是由江水无穷想到人生须臾,渺如沧海一粟。三是要摆脱现实处境,渴望能“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却“知不可乎骤得”。赋写“客人”的生悲之因,实为下写苏子的开导之词蓄势。文中苏子的话针对“客人”的感触而发。他从宇宙的变化说到人生的哲理。认为从变化的角度看,天地一刻也不会不变,人生短暂,自然可悲;但从不变的角度看,那就是天地与我同生,万物与我为一,都会无穷无尽。况且天地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如此,人世间的荣辱、得失、忧乐便不足为念了。最后他为“客人”指出出路:到大自然中去寻求精神上的寄托。显然,赋中客人和苏子的话都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意识。他所谈的人生哲理,有合理的积极的一面,因而“客人”的话却很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内心的痛苦。
苏轼这种宇宙观和人生观只能说包含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作者不同意看问题绝对化,注意到事物相反相成的辩证关系;但不能认为是科学的,因为作者沿袭了庄子的相对主义观点,而相对主义否认衡量事物的客观标准,抹煞事物质与量的实际界限。同时,苏轼这种宇宙观和人生观固然表现了他对政治迫害的蔑视,对于所追求的理想的坚持,身处逆境依然那么豁达、开朗、乐观、自信,但也表现了他随缘自适、随遇而安的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这种生活态度往往包含着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从流连光景中寻求精神寄托。所以他在“而又何羡乎”一句之后,掉转笔锋写道:“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认为人对自然万物,非但不必因“吾生之须臾”而羡慕其“无穷”,反倒要使“无穷”的自然万物为“吾生”所享用,从中得到乐趣。前人说过“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恰好切合苏轼眼前的景物,“江上之清风”有声,“山间之明月”有色,江山无尽,天地无私,风月长存,声色俱美,他正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这,又回到了“乐”字上来。
这首词写于元丰五年(1082)七月,这时苏轼谪居黄州已近四年。作者无辜遇害,长期被贬,郁愤之情,实在难免。但他又能坦然处之,以达观的胸怀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不被颓唐厌世的消沉情绪所压倒。他在这篇赋中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便反映了这种复杂的心情。
赋分三层意思展开,一写夜游之乐,二写乐极悲来,三写因悲生悟。情感波折,层层深入。文笔跌宕变化,熔写景、抒情、议论于一炉。景则水月流光,情则哀乐相生,理则物我相适,杂以呜呜箫音,悠悠古事。体物写志,妙在不离眼前景,而议论、见识又不囿于眼前景。情因景发,景以情显,两两相触,缥缈多姿,创造出美妙的神话般的境界。又借景说理、寓理于情,使得赋充满诗情画意,而兼具哲理。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笔调作赋,中间有骈词、俪句,也用了韵,更多的是散句成分。除采用赋体传统的主客问答形式外,句式长短不拘,用韵错落有致,语言晓畅明朗,其间有歌词,有对话,抒情、说理自由洒脱,表现力很强。这首词所表现的是政治感慨,是作者在遭受贬谪之后,仍然坚持对生活的执著态度,坚持对朝廷政事的关切,而不甘沉沦。
《赤壁赋》正是通过赤壁之游以表达对宇宙人生的见解。作者对宇宙人生的见解,我们当然不会完全赞同,然而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走出监狱到达流放地而几乎丧失人身自由的情况下,一点也不灰心丧气,并且那么坦荡、旷达,具有强烈的生活信念。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表达对宇宙人生的见解并没有脱离赤壁之游的特定环境、条件,而把理论的反复申述跟感情的起伏变化及文章的层次结构有机地统一起来,使抽象的观点具有形象性与感染力,并把读者带进一种颇有几分迷幻色彩的艺术境界。这,就是哲理与诗情的高度融合。奠定了这首词在宋代文坛的崇高地位。
苏轼,这位北宋著名的文学家,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熟读经史,胸怀大志。他一生从仕四十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地方上度过的。在朝任职期间,总计不过十年。应该说,北宋社会的“积贫积弱”的现实和苏轼思想的冲突是他一生仕途失意的根源。王安石变法,他指出其中的不恰当之处,使他无法在朝做官,外任杭州,后又到密州、徐州、湖州。在这期间,有人摘引他的一些诗句,加以“讪谤朝廷”的罪名,使他入狱百日,几乎定成死罪。出狱后被贬黄州,实则以朝廷罪犯的身份被看管,这种遭遇,正是宋代社会的重重的矛盾在这位敏感正直的诗人思想中的反映,也反映新法的理论与实践之间存在着距离和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苏轼在黄州期间虽然在政治上遭受重大挫折,但在文学创作方面却获得极大丰收。不少著名作品都在这期间写成的。司马光为相后,苏轼回京,屡屡升迁,但他又指出司马光不应废除新法中合理的改革,又被贬外任,直到大赦天下回朝,病逝在常州。他在去世前不久所作《自提金山画像》中愤慨地写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一生忧患重重,所受苦难比任何一个文学家都要多,正是这种平凡的经历,使他写下了各种形式的、有创造性的优秀文学作品。他的创作所触及到的社会生活比同时期的许多作家都要广阔。丰富的阅历,使苏轼更关心民间疾苦,更亲近大自然,山川景物,记游咏物,感旧怀古等都大量写进词里。他的自然景物寄托自己壮志未酬的郁闷,使得他的明月、大江诗词婉约得催人泪下,豪放得催人奋进,他创立了与传统的婉约词派相对的豪放词派,为词的的发展开辟了广泛的路径。他把词从娱乐消遣的工具发展成为独立的抒情艺术形式,在词中抒发爱国主义热情。他的创作标志着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高度成就,从而确立他在北宋文坛的领袖地位,成为北宋历史上乃至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文学家。
时至今日,我们读苏轼的明月诗词,仍然能感到无限的哀怨和悲凉;读苏轼的大江诗词,仿佛波涛汹涌的江潮在耳边响起,看到苏轼“挽弓射天狼”的豪情壮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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