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因生命之宝贵而重生,但重生的落实则是养生。相传当年盗跖在教训孔子的时候,
便认为人除去“病瘦死丧忧患”之外,能健康地活着,不过就是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
而已。比起无穷的天地来,人的寿命就如同“骐骥之驰过隙也”一样短暂。故人是否“通道”,就看他的主张能否“悦其志意,养其寿命”。否则,“道”不过是“狂狂汲汲”之道,“事”亦
为“诈巧虚伪”之事,“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1、“动”养还是“静”养
古人十分推崇的全生养生之道究竟是什么呢?首先需要明白的一点,是在他们那里,生命都是由气化来支持的。气化不仅生成了人的形体,而且通过阴阳、寒暑、燥湿等不同的气化
形态与人体相互作用;再推广至于四时之变、万物之化,对人生都产生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这
些作用和影响对人生有有利的方面,也有不利或有害的方面,只有去害而就利,才能使生命得到
长养。
所谓气化,也就是气“动”。一切形气物类,都是在流动变化之中,所以人、物都是“动”物。
人以“动”来维持和保养自己的生命也就非常自然。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动也。形气亦
然。” 流动的活水不会腐臭,经常开合的门户不会生蠹虫,这都是因为它们在运动的缘故。人的
形体的健康也遵循这同样的道理。就是说,人是由精气凝聚而成的,形体要是不活动,精气运行就不能通畅而发生郁积。而气的郁积就意味着疾病的发生,从而损害人的生命。
可以说,以“动”来养生,可以得到大量的实验数据和经验事实的支持。例如,人的肢体受伤,
尤其是骨折等等,需用石膏、甲板凳一类物来帮助固定,可要是时间久了,四肢的功能便会萎缩,因而,在解除固定物以后,人必须通过艰苦的锻炼才能使肢体重新恢复功能。肢体如此,心
胸、躯干、大脑等也是如此。心脏没有一定的活动刺激,心的跳动将会紊乱;大脑如果不开发利
用,将会变得迟钝木讷,如此等等。正是因为如此,源于西方的名言“生命在于运动”,在中国
现代社会赢得了最为广泛的追随者。与此相应,展示人体健美、开发人体潜能的各式各样、大大
小小的体育比赛,成为了当代世界最靓丽的风景。
可是,时有耳闻的运动员猝死、早衰的事例,也在不断地提醒着人们,“生命在于运动”是否具
有绝对的价值?作为运动的对立面的静止,对于养生有没有意义?在这里,我们的讨论不妨从一
则古老的寓言故事——龟兔赛跑开始。
在日常生活经验中,龟和兔分别是静与动、慢与快的两种代表性的动物。兔子既好动又敏捷,奔跑腾跃速度快;乌龟则正好相反,好静又笨拙,爬行速度慢且不能跳跃。龟兔赛跑的必然结果,
谁都会预测是兔子赢。然而兔子终究没赢,因为它骄傲自大,中途睡起了大觉,一觉醒来,慢腾
腾的乌龟已经爬到了比赛的终点。这一篇寓言给我们的启示,通常是不能骄傲自大,不能偷懒,
不能轻敌等等。一句话,兔子只要改正了自己的缺点,它的胜利是毋庸置疑的。而乌龟本来就应
当是失败者。
但是,比赛的胜负是由规则来判定的。如果我们把这个规则改动一下,或许就有一些新的发现。
那就是:我们现在不以单位时间速度来分胜负,而是不计时间,以最终它们谁跑得最远来判输赢。那么,这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
从生理特点上来看,兔子无疑善于奔跑、跳跃,但它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即:一是没有长距离
奔跑的耐力;二是寿命非常有限,大约只有10年。现在我们假定它平均每天跑100公里,乘以十年,得:
100×365×10=365,000(公里)
而就乌龟来讲,它的长处正好是兔子的短处,既它不仅具有长距离爬行的耐力,而且更重要的
是,它的寿命在所有动物种是最长的,可以活上几百年。现在我们假定乌龟一天平均能爬4公里,约相当于兔子速度的1/25,乘以300年,得:
4×365×300=438,000(公里)
从而,如果竞赛的终点设在365,000公里处,兔子仍然可以当冠军;但超过这一距离,则桂冠当戴于乌龟头上无疑。兔子已经永远地倒在了它的生命的终点,起不来了。此种只算
距离、不计时间的运动规则,并非本书新创。如今作为大众健身活动锻炼标准的游泳达标及其不
同的技术等级,就是不论姿势、不计时间而只计距离的。游得越远,等级也就越高。
当然,假定乌龟寿命300年,并没有实验科学的确切证据。但参考常识性的科普读物和历史文献,
是不难得出这一结论的。就是今天,我们还时常可以从报刊上读到某地发现存活几百年甚至千年
的乌龟的事例。此处取300年,只是偏于保守的估计。换句话说,乌龟寿命越长,兔子输得就越惨。而在传统的寓言故事中,古人所以让龟战胜了兔,当然还融入了他们对于乌龟的契而不舍的
执著精神的首肯。
将眼光再放远一点,在殷周时期,龟卜曾经是人们向天神卜问吉凶的主要方法。人们所以选用乌
龟腹甲板作为工具祈求享年和国运的久长,乌龟神奇般的长寿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新龟兔赛
跑”给我们的启示,也正是说明动有动的短处,静有静的长处。事实上,大凡那些迅速奔跑的动
物,都是短命的。而我们既然以长寿作为判断的标准,静的状态对于养生也就有它独特的意义。
2、静对生的制约
庄子曾经说明,“至道”的精髓其实就在于静。所谓静,包括形静和神静,形体免于
劳作,精神才能安静。从而,形体无劳作,精神无耗损,人便可以长生。如果说,庄子对此还只
限于思维的推导的话,六百多年以后,道教思想家葛洪则将自然历史知识添加了进来。他说:
龙泉以不割常利,斤斧以日用速弊,隐雪以违暖经夏,藏冰以居深过暑,单帛以幔镜不灼,凡卉
以偏覆越冬。泥壤易消者也,而陶之为瓦,而与二仪齐其久焉。柞柳速朽者也,而燔之为炭,则
可亿载而不败焉。辕豚以优畜晚卒,良马以陟峻早毙,寒虫以适己倍寿,南林以处温常茂,接煞气则凋瘁于凝霜,值阳和则郁蔼而条秀。物类一也,而荣枯异功,岂有秋冬之常限,冬藏之定例
哉?
葛洪分析说,要论刀剑之锋利,人们都知道龙泉(渊)宝剑的威名,可这龙泉宝剑之所以“常
利”,乃是因为它从来没有使用过,“以不割常利也”。反之,则“斤斧以日用速弊”。其实,
不论是刀剑还是斤斧,利与不利都是相对的,只要你投入使用,使它“动”而非“静”,它就必
然会因磨损、消耗而由利变为不利。此类事例可以说是不胜枚举。比方,冬雪遇暖日而融,坚冰因夏暑而化,“寿命”都很短暂,但这只是“动”的状态下的结果;如若将它们置于严寒之地或
深藏于地下,则可以不变动其形态而安然越夏。即“静”可以使其寿命延长。非生物是如此,生
物同样也不例外。千里马日行千里,头上笼罩着一串串的光环,可从来没有千里马能长寿;蝉蛹
深藏于地下,却数倍寿于千里马。以事业为标志,人们选择千里马;可是以长寿为标志,寒虫也
有自身的价值。
事实上,这些自然的教益并不是与人类无关。我们的先人早就在自觉地从中吸取经验:泥土直接
做成土坯,支持不了多少年,但陶冶成砖瓦,则可与天地同在;再坚实的木料也会腐朽,但烧制
成木炭,则可以千百年不坏。为什么?就在于泥土和木料仍然在“活”动,仍然在积极参与自然
的新陈代谢;而陶器和木炭已不再“活”动,基本上停止了与周围物质的往来。物之朽坏与不朽坏,关键在于其质料是处于动还是静、变还是不变的状态。而从哲学上说,事物的朽坏都属于
“动”的过程,“动”就是朽坏的本身。宇宙的生生不息,实际上也正是不断地朽坏的反说。
“静”既然已从根本上跳出了动的过程,它当然地也就不会再有朽坏的问题。
王弼注恒卦上六爻辞时说:“夫静为躁君,安为动主。故安者,上之所处也;静者,可久之道
也。”静安为躁动之君主,这不仅是在哲学的意义上,在生命的繁衍进化过程中,也是有自己不
可替代的作用的。地球上曾经不可一世的恐龙群体,生存了上亿年。其最终的灭绝固然缘于外来
的灾变。但是,恐龙作为生命体,它本身只能在绝对完善的自然界中才能生存。在恐龙体内,没有“静”的机制的约束,从始到终,它一直是在生长。结果,造就了陆地上有史以来最庞大最笨
重的动物,即便是相对强壮的四肢也难以支撑起这小山一样的身躯,不得不经常浮在水中,依靠
水的浮力来缓解其压力。同时,恐龙小小的大脑很难支配协调全身的动作,心脏将血液输送到脑
部也要耗费相当的能量和时间。即使没有外来的灾难,这种无限制的生长本身,就决定了恐龙不
可能适应后来地球环境的变化而招致淘汰。
可以说,恐龙的灭绝是必然的。也正因为如此,后来的地球生命都有自己确定的生长期限制,保
持着自己相对不变的体形。这种生长的限制或“静”的机制,成为了保持生命体健康、保持种的
延续和进化的必需前提。一句话,生命在于静止也可以从进化发展的层面来予以解释,它与进化
理论的一般精神是可以相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