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宏观上说,最近两百年来人们对启蒙运动的批判甚至反叛是以下几种诱因的结果。一是启蒙运动本身的缺陷,如平庸、肤浅等等;二是社会文化主旨的变迁,这是转型中常见的现象棗并非由于启蒙自身的问题而使启蒙“过时”,而是由于时代精神兴趣的变化使然;三是在文化道路上的退化、下降的结果,这在孔子、赫西俄德(Hesiod)等的“退化历史观”看来,文化是“一代不如一代”的一种沉淀,也就是说,后世在精神承受能力和思想品格上已不具备同前辈对话的资格而导致对古典的传统思想的陌生、不以为然甚至“怨恨”(如马克斯暽崂账担凰氖巧缁崂方痰脑帜训贾氯嗣撬枷肷系钠睿嗣呛苋菀自谕期迷鹑蔚南肮咝裕ㄈ酥G椋浚┑淖龇ㄖ邪汛饲暗奈幕弊髋诨液吞嫠拦恚饩褪窍执说亩槁洹⒈拔⒂肟杀伞4送猓侵侄云裘捎止秩刃囊灾掠行┎〖甭彝兑降幕耪啪俅胗朊つ抗橐颍涫等匀皇窍嗤枷敫吹慕峁?/P>
二
我们的思想需要一种“问题意识”。在启蒙批判问题上,我认为启蒙运动自身肯定存在许多“毛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它的毛病,如急躁冒进与通俗肤浅等,才构成了它的伟大。同时我们不能对这些后世才能清理出来的“毛病”作目的论和情绪化的处理。当然,我们也不必为贤者讳,启蒙运动之中必定存在许多问题。首先从外在形式上说,各种各样的思潮大量涌入启蒙运动之中,致使这个新的理论世界太过繁杂,也就必然充满矛盾。其次在新的精神启蒙之中所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会使玉石共泥沙而碎、神圣与陈腐同消。启蒙在反对经院哲学的过渡性斗争中激起或产生了一种“形而上学的幻想”。一方面,启蒙运动自以为是地割裂了历史联系的纽带,幻想自己已经发现了人类的永恒真理,还以自己取得的一些暂时性观念来代替活生生的历史事实并以此勾画出未来的蓝图,对此卡西尔虽一再袒护启蒙运动,却也不得不承认:“启蒙时代的主要缺陷在于,它对历史距离和历史隔阂缺乏理解,出于天真的过分自信,它拿自己的标准,作为评价历史事件之绝对的、唯一有效的和可行的规范。”[4](P6)而妄自尊大的启蒙在自我意识方面的确走得太远了,也就必然产生了对传统的极端态度。高昂的激情变成了野性的冲动,试图解构一切而从头开始便成为了这个时代最红火也最不切实际的目标。“在此,启蒙运动的弱点很快随着自身的优点而产生了。和往常一样,启蒙运动从人或万物普遍的永恒性质中吸取它批判现存制度和提出改革现有制度的准则;因此它看不见历史现实的合法性和生命力,并且它相信,在现存制度表现出违反理性的地方就有必要将现存制度变成一块tabula rasa(白板),以便根据哲学原则建立完整的社会。”[5](P714)可以说,关于tabula rasa的观念是启蒙运动的形而上学幻想中后果最为严重(甚或惨重)的方面,正是它铺平了法国大革命之后与历史实际破裂的道路,而神圣的启蒙演变成血腥的暴力和无边无际的痛苦,盖源出于此。更为深远的效应可能会延伸到19世纪末传统的幻灭和20世纪的灾难性空想,任何试图抛弃传统而另起炉灶的做法,就会遭到相同的厄运。那种以为“重建…”的现代性工程需要首先破旧,并且是在毁灭性的意义上先把传统变成一块tabula rasa的先锋行为,在20世纪的尝试中只有血的教训和荒凉的虚无感、幻灭感。在20世纪人类所经受的考验中,我们愈发能明白一个以超出我们承受能力的灾难所换来的简单道理:从幻想到幻灭,原来只有一步之遥,其演变之自然就好比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今天的人们之所以尖锐地反对启蒙的“过失”,大概属于“痛定思痛”的余绪,即任何时候都要提防形上的幻想。不幸的是,这种“痛定思痛”的思仍然带有一种形而上学幻想的成分,人们对启蒙的反思采用了几乎同样的tabula rasa观念和妄自尊大的态度。大概形而上学的幻想乃是社会文化转型的根本特征。